哔嘀阁 > 轻小说 > 含苞欲放的年代 >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夏夜的溽热潮湿,令入睡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尤其是怀着心事的人,更是难熬。齐望睁着眼睛直躺到半夜,才感到窗外有一丝凉风进来,他轻轻地翻了个身,面冲着墙,再做一次入睡的努力。明天就要把决心书贴出去了,剩下的,允许你犹豫的时间,已经没有几个小时了。他又翻了个身。决心定下了吗?定下了,不变了。只是……只是时机是否合适的问题。刚刚把填好的志愿交上去,你又突然贴出决心书不高考了,态度是否不够严肃?而且贴出决心书的这个时机毕竟不是自己选的,他总感到有些勉强的意味。隐隐的,似乎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想了许久,仍然没想出来。是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还没到上课时间,只听教室窗外有人喊齐望接电话。这么早?刘胜利左右看了看,齐望不在,他便趴在窗口向楼下找。这么一看,只见不远处,传达室门口,那个张家口看门人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短袖衫正伸着脖子向校园里张望。刘胜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跑出去,决定亲自出击,孤胆英雄打退蒋匪兵。

意外见到刘胜利一个人跑来,看门人喜滋滋的表情收敛了许多。他说:“刘胜利!你来了?齐望呢?”

刘胜利严肃地问道:“叔叔,你又找齐望干吗?”

看门人说:“没,没什么。你来了也很好!来看看你们,知道你们就要高考了……”

刘胜利说:“对!时间越来越紧了!叔叔,从现在到高考这段时间,你就别再来了,我们都没时间……”

这时,刘胜利突然愣住了。只见看门人身后,一位面貌酷似齐望、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从传达室里走出来。刘胜利情不自禁地张开大嘴,叫了一声:“啊——”

文皓天是因为实在忍不住思念亲子之苦,就请他以前的勤务兵带他来学校看看齐望,并且说好他不出面的,只是在暗处亲眼见一见自己的孩子。可惜来的不是自己的孩子。文皓天露出得体的微笑,说:“你好!你是齐望的同学吗?”

看门人介绍说:“他就是刘胜利,齐望最好的朋友。”

刘胜利说:“对,我是刘胜利。您是……”

文皓天说:“啊,我也是齐望的朋友。……老朋友。”

刘胜利毫不掩饰他的惊讶,说:“您和齐望长得真像!……”然后,他对看门人用锐利的不客气的语气,问道,“他是不是你说的那个长官?”

看门人说:“正是。”

刘胜利使劲点头,以平息内心受到的震动,他说:“哦,真没想到,这么……像。”

文皓天说:“刘胜利,我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

“什么问题?”

文皓天问:“齐望他准备考哪所大学?”

正问到刘胜利痛心之处,他沮丧地说:“他不考任何大学。”

文皓天说:“什么?为什么?”

刘胜利忍住气,说:“他说他想上山下乡,去亲手改变祖国的落后面貌。……因为!因为……”刘胜利故意残忍地说出真相,“如果他的出身再差一点的话,哪个大学也不会要他了!”

文皓天惊呆了,问:“怎么是这样?就因为出身?”

看门人附和道:“刘胜利,你能不能劝劝他……让他去考大学?”

刘胜利想尽快结束谈话,边后退边说:“好吧,现在还有希望,但是……叔叔,我这次是正式对你说了啊,再也别来了!再来他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刘胜利果断地离开,跑远了。

看门人对文皓天解释说:“刘胜利的父亲是一个军队的大官。”

文皓天说:“看得出来!威武英俊啊!不知齐望是不是这个样子?”

看门人说:“齐望也很强壮,但是比他……比他……”

文皓天明白,提示他,说:“更有礼貌些?”

看门人说:“对对,有礼貌得多。”

文皓天长叹一口气说:“唉,齐望啊,他为什么不考大学了呢?”

刘胜利跑回教室的时候,路过布告栏,见到那儿被学生们围得密不透风,便挤进人群去探个究竟,恰好看到齐望和蒜头正在往上面贴决心书。他们的决心书是写在横格纸上的,看得出是刚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两份“决心书”并列贴在上面。

齐望写的是:

敬爱的校长、老师、同学们!

在我即将告别母校的时刻,我在此郑重地向母校发出我的志愿书:我将在高中毕业之时,放弃高考,向邢燕子、董加耕学习,走向农村,亲手去改变祖国一穷二白的面貌。请校长、老师、同学们支持我的行动。……

高三三班共产党员齐望

刘胜利猛地愣住了!“齐望!齐望!”他闯进围观的人群,拉住齐望,说:“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齐望说:“刘胜利,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蒜头说:“我和齐望一起要……”

刘胜利恶狠狠地对蒜头说:“这种事情也带起哄的吗?!……陈老师知道不知道?”

蒜头说:“我们还没跟她说。”

刘胜利快步跑开,直向政治教研室而去。恰巧陈露拿着一页纸正准备出门,刘胜利敲门的同时就闯了进去。

“陈老师!”刘胜利气喘吁吁地说。

陈露喜滋滋地笑道:“嘿,刘胜利,我正要找你!”

刘胜利问:“老师,什么事?”

陈露说:“你看,咱们学校保送哈军工的名单,八个同学,咱们班有你和齐望!”

刘胜利吃惊之余,禁不住大叫:“真的!太好了!”他来不及多说什么,转身就跑,心中五味杂陈,他要马上去河边给溺水的人送上最后那根稻草。

陈露追问说:“哎,你找我什么事?”

刘胜利边跑出门,边说:“没了,什么事也没了!”

刘胜利百米冲刺般地跑到布告栏前面,齐望已经不在。刘胜利挤进人群,二话不说,一把就撕掉了齐望的决心书。那页纸还带着未干透的糨糊,潮乎乎地攥紧在他手心里。一旁正读决心书的其他年级的同学们一下就炸了。“哎哎哎!怎么回事?!……怎么了?干吗撕了啊!”

刘胜利撕下来就跑,身后认识他的人就大喊:“刘胜利!你干什么你!……”

“刘胜利敢撕人家的决心书!”

此时次刻,齐望正在大操场跑步。上午的大操场空无一人,他沿着椭圆形跑道,一边跑着,一边喊着,一边流着泪。

“爸爸——妈妈——我决心要下乡了!……哈军工!永别了!”

这时,刘胜利出现在操场边,他攥着刚刚扯下的“决心书”,用颤抖嘶哑的声音喊道:“齐望!齐望!……”

齐望有些意外,擦干泪水,跑过来,说:“刘胜利,你怎么不去上课?”

刘胜利答非所问地大声喊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学校要保送八个同学上哈军工!有你,也有我!……已经定了!”他狠狠地打齐望一拳,说,“嘿!让我担心了好久啊!”

齐望愣住,说:“真的?!”真的吗?你刚刚错过了?失之交臂的理想!

刘胜利说:“这就好了!说明你的政审也通过了!咱们又可以一起上学了,一起参军!去上哈军工!”

齐望蒙了。一个刚刚成年的高中生,平生第一次遭遇如此艰难的选择!一边是你从小的愿望在召唤,另一边是你已经公之于众的誓言;而它们都是你不同境况下的真心选择。原来,做不做英雄不在于困境之下的进与退,而是在于没有了困境的情况下的所作所为。此时此刻,你齐望既可以回到起点,重新张起你少年理想的风帆;也可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从说话算话做起,亲自去实现你许下的诺言!

关键是不勉强,不后悔。此前,无论是父母,还是徐少白、陈露老师,他们都提醒过你,你的抉择不要是一时冲动,不要是无奈之举。思索之后,齐望镇定下来,他低下头,说:“不,刘胜利,我已经向学校,向组织上交了决心书。”

刘胜利故作大大咧咧地说:“我知道,可是……你看,还来得及,我刚把你的决心书给撕下来了!校长和老师都没看到哪!”他把手里的志愿书给齐望看,说,“齐望,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齐望哭笑不得地说:“你给撕了?你怎么……”

教室那头,得知刘胜利撕了齐望的决心书,李丽珍喊住刚进教室来的于大兴,说:“于大兴!见齐望了吗?还有刘胜利……”

于大兴一听,不假思索地说:“齐望和刘胜利?……操场啊!他们一有事,就肯定在操场!”

李丽珍对秦小力说:“咱们去找他们!”

秦小力又对于大兴说:“走,和我们一起去找,刘胜利把齐望的‘决心书’给撕了!看看是怎么回事!”

于大兴有些兴奋,对刘胜利既佩服又好奇,说:“愿意奉陪!……嘿,现在像刘胜利这样敢想敢干的人可真是越来越少了!”

秦小力推他一把,说:“你还夸他!”

齐望和刘胜利靠在双杠旁,两个人开始谈判。刘胜利希望能说服齐望。

刘胜利说:“齐望,咱们从初中就在一起,六年了,我对你是太了解了。你做什么都不会出乎我的意料!……”

“我做什么了?”齐望问。

刘胜利举着手里的决心书,说:“我早知道你做得出这种事!”

三年困难刚开始,全国人民都处在饥饿的边缘。那时齐望和刘胜利都刚上初中。学校让每个学生自报每月的粮食定量。其实学生们哪里懂得每月吃多少粮食是个够呀。齐望已经是班长,他就号召说是要为国家分忧,便带领全班男生,在基本定量的基础上再减去了两斤,全报的是8斤。学校第一个月发下来主食卡,1个大格子上,除了划去每个月的星期日,还另外划去了个。平均每天9两粮食。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第一个月就快把我饿疯了。”刘胜利说。

齐望笑,说:“你不是现在也活得好好的吗?”

刘胜利说:“要不是老师给咱们都调到斤,我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

齐望说:“就是那次看你表现挺好的,才发展你入了团,原来你到现在还心怀不满哪!”

刘胜利说:“不对啊,我当时就是抱着光荣牺牲的决心的!你不也是吗?”

“你是不是想说……”齐望问。

“对!我是想说,你是一贯用光荣换生命,换前途的人!……对,你是干得出来的!”刘胜利说。

齐望揍了他一拳,说:“你见过用光荣换一辈子吃苦的吗?”

刘胜利说:“所以我……我问你,种地和造原子弹,哪个更重要?”

齐望说:“对于整个国家来说,同样重要;我们总不能饿着肚子造原子弹吧?”

刘胜利说:“我认为恰恰相反:我宁愿勒紧裤腰带,饿着肚子,也希望祖国早日强大起来!”

齐望说:“我宁愿自己去做最基础的工作,而保证革命战友吃饱饭,造出原子弹来!咱们不矛盾吧!”

刘胜利说:“你狡辩!”

“刘胜利,你光撕下了我的决心书,那蒜头的决心书呢?”齐望说。

刘胜利说:“我没管……我管不着别人。”

齐望冷静地说:“你看,这算什么?……我都和蒜头说好了。咱们从前怎么和别人说的,咱们自己也要做到,‘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轮到我身上,我就必须实践诺言!我还是要去农村。……刘胜利,你和其他同学去上哈军工吧。”

刘胜利说:“那有什么,让蒜头也接着参加高考,不一样吗?”

齐望说:“你以为我们下决心是闹着玩吗?写决心书是不假思索写出来的吗?……说实话,前一段时间,我还是有些勉强的,可是现在,我真的已经坚定了。”

刘胜利不以为然,说:“齐望,我也反复想过,咱们还是应该争取上大学,就算是地方院校,也得考。……你看咱们高炮部队一连打下的美帝高空无人驾驶侦察机……还真是相当尖端的。咱们将来还要造比他们更尖端的飞机,造专门制服他们尖端武器的导弹、原子弹、氢弹……就要继续深造啊!”

“要是想上大学,以后也有深造的机会呀。”齐望说。

刘胜利说:“可是一个事业,你不趁着年轻时候就做,老了再学,还行吗?……再说上了大学以后,如果你还是想去农村,那时候再上山下乡也来得及啊,做个有知识的,而且是有高级知识的下乡青年,更好啊!”

齐望略带悲壮地说:“我已经做好了去乡下的准备,‘青山处处埋忠骨,天涯何处无芳草’?在哪儿都一样报效祖国。放心吧!”

“我放不了心!”刘胜利大喊一声,他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我今天见到那个人了!”

齐望问:“什么,他又来了?”

刘胜利说:“刚才,不仅那个看门的又来了,而且……我本来想把他轰走就行,可是,可是我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什么样?”

刘胜利说:“的确啊,和你一模一样,就是三十年以后的你。”

齐望看着远处圆明园里茂密的树林,说:“即使这样,我也绝对不认他。就算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我也不会是他的孩子!”

刘胜利问:“既然统战部已经出面了,还要保送你上哈军工,正说明你的出身是没问题的啊!……齐望,你没听懂吗?”

这时,李丽珍、秦小力、于大兴等急匆匆地找过来。

李丽珍怒气冲冲地说:“刘胜利!刘胜利!你这是干什么?人家齐望的决心书……”

秦小力接着问:“刘胜利,真是你给撕了?为什么?”

刘胜利说:“因为我关心他!”

李丽珍说:“我们大家都关心他!都支持齐望的革命行动!农村的落后面貌总要有人去改变它!”

刘胜利反问:“那你为什么不去?”

于大兴在一旁帮腔,说“就是!”

李丽珍冲着于大兴说:“去你的!……”又对刘胜利说,“我早晚是要回农村去的!可是你,也不征求齐望本人的意见,当着那么多外班同学的面,就撕下了人家的志愿书,影响多不好呀!”

“我就是来征求他的意见来的。……如果他仍然坚持,我马上就给他贴回去,行了吧?”刘胜利说。

秦小力说:“哟,第一次见刘胜利这么随和……”她看看他们两人,问,“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这么激动?脸色都变了!”

刘胜利绷着脸说:“没什么。”

于大兴说:“秦小力不愧是搞文艺的,观察得很细致嘛。我也觉得他们两个有些不对头。”

李丽珍说:“是啊,刘胜利,你要是不贴回去,别人该以为是齐望动摇了哪!”

刘胜利强词夺理向来有一套,他说:“动摇也是允许的,什么事情都应该三思而行!”

秦小力关切地问:“齐望,你真的想好了吗?”

齐望平静地说:“想好了。”

最终,齐望在同学们的簇拥下,又回到布告栏前。刘胜利把手里拎着那张志愿书展平,又在胶水处舔了两下,重新把那张志愿书贴回了原处。

秦小力忍不住眼泪,背过身去,双手捂住了脸。

于大兴不明就里,说道:“明星就是多愁善感!”

这天上午,文皓天离开学校后,就直奔齐家而去。宋嫂刚一开门,文皓天就带着前勤务兵迈进来了,口里连连道歉说:“抱歉抱歉,不速之客啊!”

杨心田迎出来,抑制住惊讶,说:“哪里,哪里,请屋里坐吧。”

进了客厅,与文皓天面对面而坐,杨心田问道:“文先生,什么事这么急?”

文皓天说:“文某今天有要事相商。事关犬子前途大业!”

杨心田一听,料到几分,说道:“请讲。”

文皓天痛心地说:“今日我去见犬子未果,却闻知他已经不准备考取大学,而是去穷乡僻壤做徒劳的努力!……不知齐夫人是否知情?”

杨心田说:“据我所知,齐望放弃高考的事情在一个月前就定下来了,我和他爸爸……”随后又忙改口说,“我和老齐都做过他的工作,无奈他决心已下,我们只有尊重他的选择。”

文皓天小心翼翼地问:“是否因为我的处境……”

杨心田忙解释说:“不不,齐望是个胸怀天下的青年人,他的志向很高,虽然有时也有些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我和他爸爸……”她再次改口,说,“我和老齐也都提醒过他,但他表现得十分坚定。”

文皓天问:“要不要我再通过政府去做一次努力?”

杨心田说:“我想……这不是很好的办法。”

文皓天说:“如果是我影响了他,我现在……愿意退出。”

“不,文先生,您误会了,”杨心田说,“现在谁的任何动作都动摇不了他了。”

文皓天绝望地说:“可是,将来怎么办?一辈子啊,就做个文盲吗?!”

杨心田说:“话不能这么说,他可以坚持自学!”

文皓天说:“齐夫人,犬子既然并没有参加高考,不准备上大学,就请尽快安排我们父子见面吧!拜托了!”

“好!”杨心田说。

当晚,杨心田给齐望去了电话。齐望并没有拒绝,但是希望在同学们高考以后再说,因为他要保证把同学们高考的后勤工作做好。杨心田答应了。尽管她知道齐望在想法拖延,但是也奈何不得他。

谁知,自从那天之后,每天傍晚,文皓天都会叫上一辆三轮车等在齐家门外,以期见到返家的齐望。但每次都是直到夜色深沉才悻悻离去。连续几天的空空等候,令文皓天实在耐不住了,他决定再次直接去学校找齐望。

夏日清晨,天亮得早,文皓天让三轮车趁着凉爽天气出发,六点多就到了学校。校园里,树上、墙壁上张贴的标语使得气氛很不同寻常。“以优异的成绩向党和毛主席汇报!”“严阵以待,迎接高考!”“请祖国和人民听我们的好消息吧!”

文皓天径直进了高三三班教室。幸运的是,他正巧遇上齐望一个人在打扫卫生。齐望刚把黑板擦干净,又在地上泼了水。教室里没有其他同学。因为这天是高考第一天,考生一律不能进教室。

文皓天停在门口,看了他一阵,认定他就是齐望。但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直到齐望抬头,看到他,愣住。

文皓天百感交集,问他:“是……齐望吗?”

齐望一切都明白了,镇静地说:“是。”

文皓天说:“我是爸爸。”

齐望本能地反驳道:“不!不是!”

文皓天再次强调,说:“是。我叫文皓天,是你的亲生父亲。……”他深情地背诵道,“你的出生证明上写的是:1945年7月18日出生,男婴,顺产,脐带绕颈一周,体重6斤半,身长一尺六,声音嘹亮,眼睛有光感……”

齐望背过身,眼泪夺眶而出,说:“不是,不是我!”

文皓天说:“是你,孩子。你妈妈生下你不久,就不幸死于战火。……我和你妈妈给你起的名字是治国,文治国。希望你长大以后,能够天下太平。……”然后,他轻轻叫道,“治国!”

“我叫齐望,姓齐,齐望!”

文皓天说:“当然,如果你喜欢现在的名字,我也不勉强,齐望也很好。……但是在我心里,你仍然是文治国,因为我在那里边已经暗暗叫了你18年!”

齐望说:“不!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的!……”说完,他就跑出教室。

文皓天在他身后追过去。他跑起来姿势标准,训练有素,身手矫健,与齐望相比毫不逊色,不愧多年军旅生涯的历练。他们一前一后地绕道果园,跑向圆明园的过程,被多个同学看到,却不知是何故事,只是不禁赞叹一番。

到了圆明园深处,周围没有了早锻炼的同学,齐望才逐渐放慢脚步。初夏的圆明园,绿草,绿树,格外明净。

见到文皓天居然紧追不舍地跟来,齐望稍稍显出了意外。

文皓天边放松腿脚,边问他:“为什么到这里来?”

齐望说:“我不愿意让同学们知道,我有你这样一个……亲戚!”

文皓天说:“对不起,爸爸给你添麻烦了。”

齐望又说:“再说,同学们还要考试……我是为他们服务的。”

文皓天说:“治国……你不参加高考……”

“我叫齐望。”他强调道。

文皓天说:“好,齐望,我相信你不参加高考,是有着很远大的社会抱负的。但仅仅是理想主义救不了谁,也救不了你!”

齐望说:“我自己能救自己。”

文皓天说:“没关系,今后无论你是成功还是失败,爸爸这里是你永远的家园。”

齐望抵触地说:“用不着。”

这时,校园里响起了铃声。

文皓天先听到,问他:“什么铃?”

“早饭铃。”齐望说。

文皓天说:“啊,那你……去吃饭吧。爸爸走了,我见到你一面,就很满足了。治国,后会有期……”

齐望说:“你走吧。……”他突然落泪,顺手抹了一把。

文皓天盯着他,问:“为什么哭了?”

齐望说:“我想和同学们在一起。我要忘掉眼前这一切!”

文皓天说:“好吧,你去吧。……孩子,找个时间和爸爸谈谈吧。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他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字条。

齐望不接字条,也不语。这时,旁边响起了刘胜利的喊声。“齐望——你在哪儿?……齐望——”

齐望像遇到救星一般,回应道:“刘胜利——我在这儿——”

刘胜利循声而来。他们这批保送上大学的同学和齐望都是今年高考的后勤组成员,他俩负责给同学们熬绿豆汤。他喊着说:“齐望,快去吃饭!他们说你到圆明园来了!怎么回事?”突然,他一眼看到文皓天,一愣,问道“……什么情况?齐望!”

文皓天主动招呼他,说:“是刘胜利啊。”

刘胜利支吾地说:“是我,叔叔。”

文皓天说:“刘胜利,欢迎你今后陪齐望一起来我家坐坐。……我想说的是,我的孩子不是被我们抛弃的,而是因为他的妈妈被炮火击中了……”

齐望猛地站住,半天缓不过神来。刘胜利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打仗的时候,炮弹也不长眼……”他拍拍齐望,问道:“你没事吧?”

齐望说:“我没事。”

四十多岁的文皓天身姿依旧挺拔,他和孩子们并排走出圆明园,他说道:“齐望不愿意认下我这个爸爸,我很理解。一是可能在感情上不适应,这点我可以等待,我也不会夺走你对你养父母的爱;第二呢,我的身份也许会影响你的前途,我已经充分考虑到了,我不要求你过户在我名下,你已经成人了,户口跟着谁,你自己做主;三是,你是共产党员了,可能不希望在信仰上造成混乱。……这一点,我也尊重你。”

刘胜利一听,肃然起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叔叔,从现在起,我也尊重你!”

齐望始终不吭气。

齐望和刘胜利陪着文皓天走到学校的布告栏前。两张志愿书仍然贴在上面,只是齐望的那张有些皱。文皓天认真地看完,说:“齐望,你什么时候去乡下,爸爸可以陪你去,你每天出去劳动,爸爸在家写回忆录,一起过田园生活,不是很好吗?”

“不,不行!什么田园生活?”齐望立刻否定了。他说,“我要去的地方都是最艰苦的地方,穷乡僻壤,缺衣少食,如果我还带着个……你,那里老乡会怎么看?”

刘胜利灵感一闪,说:“哎——这启发我了啊!……齐望,我要和咱们班同学一块儿,在去大学报到之前,一起送你——下乡去!”

文皓天不无讨好地说:“刘胜利,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刘胜利继续发挥说:“对,以后每年寒、暑假,谁有时间,谁就去你那儿干活,就等于我们大家都去上山下乡了一回!”

文皓天欣慰地说:“这当然好!这当然好!有好朋友想着他,这我就放心了!”

齐望却推了一把刘胜利,说:“去去去,你以为是去乡下度假呢?”

刘胜利说:“齐望,你也应该给我们一个向贫下中农学习、向你学习的机会呀!是不是?!”

齐望说:“上山下乡是很严肃的事情,也许你们来了以后,我也像冯大叔一样,请不起你们吃饭,只有窝窝头……”

刘胜利说:“吃窝头也行啊!”他说着就唱起来,“……我今没有好茶饭哪,只有山歌敬亲人哪,敬亲人。……”这是电影《刘三姐》的插曲,文皓天根本不明白。

“什么意思?山歌?”

刘胜利说:“这就是革命的浪漫主义!”

文皓天说:“人生如寄,日月圆缺,年轻时,何样的经历都是一个人宝贵的财富啊!”

走到学校大门外的等候着的三轮车旁边,他再次把写有自己地址和电话的字条掏出来,递给齐望。

齐望不接,刘胜利立刻拿过来,说:“你不要?我要!”

这时,上课铃声响彻校园。

齐望和刘胜利异口同声地说:“哟,上课了!考试开始了!”

这年的高考作文题目是《写给越南南方人民的一封信》。刚一得知这个题目,齐望和刘胜利就在食堂的大锅旁边欢呼起来!竟然和语文课王老师出的题目不谋而合!《写给越南南方人民的一封信》!

刘胜利说:“又让王老师押准了!”

齐望说:“这不是押题,这就是咱们教师正常的教学水平!”

一零一中学的高考升学率有几年是全北京市第一,有几年是第二、第三,都亏了这些有经验的老教师的努力。学校不主张押题,主张的是教学与实践相结合。方校长就曾经说过:“我们不为高考服务,也不为升学率服务。平时工作做得怎么样,分数和升学率是自然的结果。对学生,万变不离其宗的就是,搞明白为什么学,为谁学,怎么学的问题。对教师是,培养什么样的人,怎么培养,谁来培养。都离不开这三句话。经纬交织在一起,把学生和教师两个集体搞好了,互相促进,德育、体育、美育、劳动教育都促进智育……这是千真万确的。”

两个小时的考试一结束,校园里一片欢呼声!“乌拉!王老师!乌拉——王老师!”

齐望和刘胜利推着盛好的绿豆汤大桶,禁不住笑了,说:“咱们也和大家一起,痛痛快快喊一喊吧……”

他们俩放下手推车,也加入了同学们的狂欢中:“噢——噢——”

第二天早晨,齐望和刘胜利看到秦小力手里拿着一封信跑过来。刘胜利眼尖嘴快,说:“看!又有信了!”

齐望叫住她:“秦小力,马上考试了,考试前千万别看,以免影响情绪……”

秦小力一听就笑了,高声强调说:“齐望同志!不是我的!……”然后小声说,“是邢还的。军队的邮戳……”

刘胜利情绪大涨,喊道:“给我看看!”他接过来看,“真的,是军邮!——猜!”

秦小力、齐望、刘胜利异口同声说:“范大越!”

齐望说:“这家伙!不给我写信,倒先给邢还!……还口口声声说是好兄弟哪!”

秦小力笑说:“人家参军了,这下你也管不着人家了嘛!”

齐望把信收在背后说:“先留给我保留吧,你去考试,也先别对邢还说,免得她分心。考完了给她。”

看着秦小力跑远,刘胜利突然粗声粗气地对齐望说:“以后你得给我写信。”语气里的那种惦念和深情显露无遗。

齐望感动地说:“当然。”

刘胜利说:“唉,咱们以后要是还能在一起,学习,打球,赛跑,学雷锋做好事……多好!”

齐望说:“又来了!咱们的心永远在一起,不就行了?”

刘胜利说:“我也给你写。”

齐望说:“对!让我就像和你在一起一样,也知道知道哈军工怎么学习和生活。”

刘胜利说:“我估计和咱们一零一中学差不多,都是军事化生活管理嘛。”

齐望笑,说:“我想也是。”

等到下午最后一门考完,邢还推开其他同学递过来的绿豆汤,直接冲着齐望伸出手。她说:“齐望,给我吧。”

齐望瞪着秦小力,责备说:“秦小力,你还是告诉她了?”

秦小力委屈地辩解说:“没有!不是我!”

邢还说:“是翟大爷告诉我的,说有一封信……我就找秦小力要,才知道在你这儿!”

齐望从裤兜里掏出信给邢还,说:“看完给我看看啊!”

邢还接过信,说了声谢谢,转身走开,并不作答。

齐望叫她:“邢还,听见没?”

秦小力说:“那是人家老范给邢还的信,凭什么给你看?……门儿也没有!”

李丽珍听到,探身过来,问:“秦小力,谁的信?”

“给邢还的。”秦小力回避地说。

李丽珍又问:“哪儿来的?”

秦小力说:“军邮。”

“军邮?”李丽珍直盯盯地望着秦小力,以期得到更多的信息。

秦小力只好小声说:“可能是老范来的吧,齐望和刘胜利都猜是他来的。”

李丽珍不动声色地说:“哦。”然后转身走开。

秦小力对齐望黯然地说:“今天考完了,大部分同学就回家等通知书去了。总觉得好像没个仪式,就这么分开,特别……难受似的!”

刘胜利说:“这样吧,今天晚饭后……”他大声说,“大家注意啦,我们军乐队要为我开个小型的欢送会,咱们班同学,要是愿意,就一起来吧!欢送我和我的朋友,是一样的!晚饭后!圆明园!”

夏日傍晚,夕阳西下,一大片火烧云衬托着圆明园残垣断壁,更加雄伟悲壮。一零一中学军乐队全体集中在这里,坐的坐,站的站。一曲索罗维耶夫的《出发》,雄壮悠扬地回荡在暮色中的园林上空。对面山坡上,散坐着高三三班的同学们。

乐队中央,刘胜利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动情地吹着号。

曲毕,指挥发话。他说:“今天我们军乐队全体在这里欢送我们的队长刘胜利、小号耿新、李齐明、长号何曙光,还有我!”

刘胜利站起来。他说:“我先代表我们几个人说几句话。� �—我们都是在圆明园的哺育下成长的。六年来,我们喝的是圆明园的水,呼吸的是圆明园的空气,感受的是圆明园历史的厚重与磅礴大气。明天就要举行我们的毕业典礼了,是母校割断脐带,放我们高飞的时候了!……让我们再一次奏响一曲《民主青年进行曲》吧!”

乐队队员们迅速起立,站好队,刘胜利等五名老队员也加入进去。

刘胜利说:“还有!今天我还要为了我的好朋友齐望吹奏!他是我真正的榜样!我曾经希望他和我一样走顺理成章的道路,但是他不,他就要下乡去了!他学习比我好!思想比我好!体育比我好!我请求我的军乐队战友们,为我们大家的友谊,也为我和齐望的友谊高奏一曲胜利的凯歌!”

刘胜利和齐望眼中都含着热泪。

暮色中,军乐队行进在圆明园古老的土地上。山坡上,高三三班的同学都站了起来。

在小山坡的另一面,乐曲声中,邢还和秦小力在散步。秦小力边走边看着一封信。显然是邢还给她看的,老范写来的。

邢还:你好。我来到部队已经一个星期了。新生们一来就都下到连队军训。我仍然是新生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教员让我担任了班长。军训生活对我来说并不陌生,站操、紧急集合等也难不住我,多亏了母校为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使得我能够在今后的生活工作中经受住各种挑战。……

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想起一零一中学,想起同学们,也想起你……

秦小力说:“邢还,我问你,老范喜欢你,你知道吗?”

邢还说:“当然知道,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知道。”

“为什么,你不喜欢他?”秦小力问。

邢还说:“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你要是表现出来了,无论接受不接受他,都会影响他的学习,他不是特别有定力的人,不像齐望那样的……”

秦小力打断她的话,问:“你觉得齐望……很有定力,是吗?”

邢还说:“当然,齐望是干大事的人,无论他在哪里,他都会一步一步地实现他的理想。”

“对。”秦小力说。

邢还问:“你知道他想找谁那样的女朋友吗?”

秦小力一惊,但她迅速反应过来,说:“哦,克鲁普斯卡娅,或者……燕妮·马克思那样的。”

邢还说:“对呀,那你就想想他是怎么要求自己的吧。……起码是列宁、马克思那样的吧。”

秦小力说:“我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应该,总该有个榜样吧。你不是也想找个居里吗?”

邢还吃惊地笑起来,说:“谁说的?”

秦小力说:“你的榜样不是居里夫人吗?你当然……”

邢还笑着说:“去你的!”两人说说笑笑追打起来。

山坡这边,刘胜利看到秦小力和邢还。他用眼睛示意,说:“齐望,看。”

齐望望过去,说:“邢还一定给秦小力看老范的信哪。”

刘胜利大胆地问了一句,说:“齐望,你和秦小力,就这么算了?”

齐望平和地说:“我和秦小力什么事也没有。”

刘胜利说:“我不信。……不过,你现在这么一来,一下乡,你们俩肯定就完了。”

“为什么一下乡,就完了?”

刘胜利说:“那还不明摆着吗?你直接就把自己放在保尔的地位上了,她自然而然就成了冬妮娅了。哪天你在街上看见她穿得跟花蝴蝶似的,你一个老农,一身泥巴,她能理你?”

齐望一笑了之,说:“算了吧你,净胡说,咱们以后能在大街上相遇的概率是万分之一……”

刘胜利说:“你别避重就轻啊,我说的是她会不会理你。”

齐望说:“会,肯定会。”

刘胜利进一步说:“我的意思是,她会不会和你好?”

齐望顺口说:“那谁知道,这要看她了。”

刘胜利得意地笑起来,逼问道:“露馅了吧?也就是说……你这方面没问题喽?”

齐望已经改不了口了,推诿说:“我可没说啊……”

刘胜利拍拍他,说:“齐望,咱俩在一起多少年了,咱俩是一条藤上的瓜,穿一条裤子都嫌肥!我是谁呀?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什么我都门儿清……”

齐望无奈地说:“那你将来就看着吧!”

在一零一中学,每年的毕业典礼都是全校同学的一个盛大节日。很多学校的学生都知道,一零一中学的毕业典礼是非常令人震撼的。这一天,学生们平日的食堂里,会被改装成两面舞台的会场,面对面都是阶梯式的架子,一面站的是高中毕业班的大同学,对面是初中一年级小同学。其他班级坐在中间。这是一个特殊的仪式,毕业生们要向母校告别,新生班要向大哥哥、大姐姐表态,把母校的光荣传统,一代一代传下去。

毕业典礼开始前,各班学生们列队等待在礼堂门口。值周生们紧张地穿梭,把不同的队伍带到不同的入口处。待全体师生入场后,全部站立,目送校旗手和护旗手们在校歌声中走进礼堂。全体合唱校歌:“团结起来前进,团结起来前进!祖国需要我们,祖国需要我们!我们要排山倒海地前进,我们要排山倒海地前进!……”

司仪宣布,毕业班代表讲话。齐望快步走上台,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开始发言。他演说道:“敬爱的校长、老师、同学们!在我们即将告别母校,走向大学的课堂、祖国的工厂农庄之前,请接受我们深深的鞠躬吧!”

又一次鞠躬后,他接着说:“作为一零一中学的毕业生,我们的幸运之一是在走上社会之前能在一零一中学学习和生活,是母校为我们的一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使得我们能够在今后的道路上经受住各种挑战。……忘不了在一零一中学的艰苦生活的锻炼和热爱祖国的教育对我们意志与品格的成长所起的作用;忘不了一零一中学注重学生体魄、意志的锻炼,使得我们每个人不由自主地被卷入热火朝天的洪流中去;忘不了一零一中学的半军事化的生活和严格的组织纪律;忘不了每周各种各样的校内劳动课、去农村支夏支秋、下连队锻炼、到煤矿体验生活等,使得我们在完成学业的同时,获得了全面的发展……我们是一零一的儿女,我们热爱的不是华丽而是朴实,我们追求的不是伟大而是平凡,我们崇拜的不是金钱而是品德,我们赞美的不是索取而是奉献。……

“老师和同学们,我代表高三年级毕业班的发言虽然结束了,但是我们对母校的千言万语永远也说不完!请母校看我们的行动吧!……谢谢!”

齐望再次深深地鞠了躬,走下台。全场掌声雷动。

接下来的是初一年级全体同学的合唱。只见戴着红领巾的小指挥跑上台,举起了指挥棒。

“七月的微风吹过了圆明园,少年湖的荷花开放了,在这美丽的季节里,我们就要分别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大哥哥,大姐姐,再见吧!……”

初一全体学生的合唱,刚一开口,对面高三毕业班的阶梯上就哭声一片了。

“……大哥哥,大姐姐,时刻不能忘,你们是一零一中学的优质钢,刻苦学习忘我劳动,让母校传统永放光芒。啦啦啦啦,啦啦啦,大哥哥,大姐姐,再见吧!”

紧接着,就是由高三年级全体合唱《我们是高三的学生》。刘胜利跳上指挥位子,举起指挥棒。更多女生又是泪流满面。

刘胜利指挥棒轻轻一抬。

高三全体唱道:“我们是高三的学生,母校最大的儿女。我们将走向大学的课堂,祖国的工厂农庄。再见吧,亲爱的老师们,再见吧,亲爱的校长。我们绝对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我们是前一辈的接班人,要把祖国建设得繁荣富强。刻苦地学习,顽强地锻炼,在风雨里成长。亲爱的党是我们的母亲,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太阳,只要是毛主席指引的方向,我们就勇敢奔向前方……”

两个唱台上的大小学生面对面,哭成一气。

齐望选择的下乡地点是河北与山西交界处的大沙沟公社二道梁子大队,是母校从张家口转移去西柏坡时经过的地方。当年大哥哥大姐姐们跋山涉水到此地,由于地处偏僻,地形复杂,飞机难以轰炸,因而师生们得到了一次休整的机会。三年前,齐望和刘胜利、王明明三人一起重走母校的艰苦建校之路,中间还和秦小力产生了一段插曲。想起来,真有些似水流年物是人非今夕何夕之感。

临走之前,杨心田为齐望整理出两个帆布箱子的衣物,棉被、棉褥、棉衣都是她和宋嫂连夜新做的。看到妈妈为他挑担子专门缝的套头的棉布垫肩上,密密麻麻的针脚,令齐望不禁想起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齐望又整理出一批书籍,塞在箱子里。他准备把被褥打成背包,背在身上。好在第一次去有刘胜利他们好几个同学相随。杨心田进来,帮他检查行李,唯恐忘记什么。

齐望问她:“妈妈,我带这么多东西去,会不会影响不好?”

杨心田说:“不会吧,这不正是说明你的决心大,准备长久地扎根农村嘛。”

齐望说:“这样还可以多带些书下去。”

杨心田说:“可以啊!爸爸今天也来电话了,说现在正是秋收的时候了,让你早去,别错过干活的节气。……他,也去送你吗?”

齐望对文皓天最满意的地方就是:“他说了,我可以不必落户在他名下,可以仍然做你们的儿子……”齐望动情地问杨心田,“妈妈,我还做你们的儿子,好不好?”

杨心田哭了,说:“当然好!齐望!你当然是我们的儿子!”

齐望落了泪,他说:“我从小在这儿长大,我习惯了咱们的家,我是你和爸爸养大的。你们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在品格上严格要求,所以我才是现在这个样子……对不对,妈妈?”

“对!当然对!你永远是我们的儿子!”

齐望又说:“他只是我血缘上的父亲,我今后会为他养老,不会不管他。但是……我的感情还是在这儿,妈妈,是不是?”

“是。”

“他这个人,一看还是挺自觉的,还算宽怀……”

杨心田接过来,说:“但是,我们也不应该只利用人家的宽怀,只享受人家的好心,我们可以和他共同做你的父母,一块儿关心你。是不是?”

“是。将来我也一样关心你们……”

杨心田说:“齐望,出发的时候,一定告诉他,让他知道,让他送送你,好不好?”

“好。”齐望答应了。

出发那天,杨心田从早上开始就不停地抹眼泪。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眼泪时不时地就涌上来。连宋嫂都不断地劝她:“杨同志,别难过,孩子总归要走的……养大了,就不归你了!谁也不归了……”

杨心田说:“我懂得,我都懂……就是它总是往下流,管不住嘛!”

最终,齐望反复说服,没让妈妈去车站。

送别的站台上,齐望、刘胜利、秦小力、李丽珍、蒜头、卡拉、黄豆、于大兴、严卫国等同学聚在一起纷纷道别。其中刘胜利和严卫国、秦小力是一起上路直接送齐望他们去乡下的。蒜头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也都来了。他们要见见齐望,亲自把蒜头交代给齐望,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和他一起健康成长。

刘胜利不时地四下张望,终于看到文皓天在看门人的陪伴下也赶到了,同时为了照顾影响,他只是远远地停住,不断地看着这边,望着齐望,满眼的离愁。

当火车拉响第一遍汽笛的时候,齐望、蒜头、刘胜利、秦小力和严卫国扛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登上了火车。大家热闹地挥手,高声告别。

刘胜利在硬座车厢找到座位,一屁股坐下,叹道:“啊,一晃中学时代就过去了,回想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啊。”

窗外有声音传来。站台上,文皓天找到了齐望所在的窗口。

齐望也发现了他。父子二人互相凝视着。

文皓天喊着:“治国!治国!……齐望!齐望!”

齐望在窗口里面看看他,把脸扭开,不动声色。任凭文皓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直到车动了,隐隐地,文皓天看到,齐望张开了嘴,对他说了一句什么,竟然是“爸爸”的口型!

文皓天竭尽全力高声喊道:“治国!……齐望!好好干!……孩子,爸爸一定去看你!……再见!好好干啊!孩子!”

留在站台上的同学们和车上的同学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惊愕地望着文皓天,面面相觑。他那显然带着旧社会痕迹的做派,显然不是革命干部的打扮,却显然与齐望有着明显血缘关系的面容,该隐含着多么大的秘密啊!

齐望远去了!广阔的天地等待他的是未知的崭新的另外一番人生了!(未完待续)

含苞欲放的年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轻小说小说,哔嘀阁转载收集含苞欲放的年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