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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辑时间无垠,万物在其中

时间无垠,万物在其中,原各有各的来处和去处,各有各的存活的本领和技能。

任性的水仙

花骨朵是什么时候打的?那完全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偷偷进行着的,你竟说不清。

每年冬天,我都会去街上,买上一两盆的水仙回来长,这几成惯例。

倘若哪一年忘了买,心里会极不踏实,总觉得家里少了点什么。即便是到了年脚下,也还是要专门跑出去一趟买。满街的水仙都长高了,都打花苞苞了,有好多的都盛开了。花贩会数着花朵卖。看,这棵上有五朵花苞,这棵上有六朵花苞。你真会挑,这么多花苞苞啊,搁家里,开起来多香哪。一朵三块钱,三五一十五,三六一十八,啊,算便宜点给你吧,两棵你就给三十块钱好了。花贩舌灿若莲。

我持着花,犹豫着,都长这么高了!都长这么高了!心里惋惜着。

我其实,更想买到水仙花球,回来慢慢长。

水仙花球很像一个谜。不,不,它就是一个谜。你根本不知道它紧裹着的小身体内,到底藏着几朵花的梦。你把它养在一杯水里。装它的容器是不择的,用碗,用纸杯,用罐头瓶子,它都能很快驻扎下来,随遇而安,苦乐自知。

然后,你基本上不用管它了,任它自个儿倒腾着去吧。记起它的时候,就去看看它,你也总能碰到小欢喜。昨天看时,它冒出两颗小芽芽了。今天再去看时,它已抽长出枝叶。枝叶也就开始疯了般地长,越长越密,越长越肥,越长越高。它走过它的童年、少年,直奔着花样年华而去。

花骨朵是什么时候打的?那完全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偷偷进行着的,你竟说不清。等你发现时,肥绿的枝叶下,翡翠珠儿似的花苞苞,已在一眨一眨地看着你。这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唯有这说不清,才叫人惊喜吧。是不请不约的意外相遇。

到这个时候,我以为,水仙已度过它最好的前半生。接下来,毫无悬念可言了,每朵花苞苞,都会怒放,都会香得透心透肺、淋漓尽致。

它香起来的时候,我就有些忧愁了,是美人迟暮,想留也留不住。好在还有来年可等,来年,它又是好花一朵朵,开遍寻常百姓家。

以前我在乡下小镇生活,认识一个老中医,他特爱长水仙。每年冬天,他家堂屋的条几上,一溜排开的,全是水仙花,足足有十多盆。他的水仙长得特别,像专门挑拣过似的,有型有款,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葱绿的枝叶,托起小花三五朵,幽幽吐香,脉脉含情,真正是当得了诗里面夸的“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

问他讨过经验。他说,水要适度,阳光要适度,营养要适度。这“适度”,不是人人都能掌控的。我家的水仙,也便还是由着它的性子长了,乱蓬蓬的一堆叶,乱蓬蓬的一团香,失了仙气,倒像一率真任性的乡下“疯丫头”。这样也好,它保持了它最原始的本真。

在心上,铺一片沃土

你看你看,有时出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以什么样的姿势盛开。

菜心

吃青菜,看到裹得紧紧的菜心。我突发奇想,留下菜心。

手头有圆溜溜一只小红瓷瓶,里面原先插了一根绿萝长着的。绿萝却越长越瘦,我把它移到土里去,瓶子便空了。我在里面长菜心。

餐桌上搁着。红配绿,是从前乡下朴实的女儿家,顶个红盖头,就做新嫁娘了,幸福洋溢在她的脸上。好看。我吃饭时,拿它“下饭”,寻常的饭菜,也吃得更有味了。

没事时,我爱端详它。它在生长。先是裹着菜心的小菜叶,慢慢儿的,变肥变大。过两天,那菜心里,抽出菜薹来。

它开始忙碌起来,像蜘蛛织网般的,在那菜薹上,绕着圈地镶珠儿,一刻不停。

它镶啊镶啊,一粒缀着一粒,密密的。起初不过芝麻粒大小,我须得凑近了,眯着眼,仔细瞅,方能看得清。——它的眼神儿真好使啊!它的手,也真是巧啊!

终于,菜薹上缀满了淡绿的小珠儿。我知道,那每一粒小珠儿里,都藏着一朵黄艳艳的欢喜。

“小珠儿”一个赛一个地比赛着长,跟吹着泡泡似的。我眼见着它们鼓起来、鼓起来,里面藏着的黄艳艳,就要淌出来了!它让自己凤冠霞帔起来。

夜里,在我睡着的时候,这颗菜心,已悄悄的、彻底的、欢天喜地的,盛开了。

早起的餐桌上,我有了一瓶的菜花黄。

菜花贱

那人对我说,菜花贱。

是因为多。是因为不择地。是因为它不会隐藏自己一点点。

三四月的天,出门去,随便一搭眼,都能看到它的影。人家的花坛里,有那么几棵,也是开得轰轰烈烈的,丰腴得不得了。

它太把自己当主角了。让你有小小的不服,它怎么可以这么抢风头呢!

它还就是抢了。你认为它是平民小丫头,它却拿自己当公主。我看到一垃圾堆旁,也有一枝油菜花,风姿绰约地在开。

你若移步到郊外,那才见识到它的不可一世呢。人家的屋,被它拥着抱着。屋旁的路,也被它拥着抱着,一直蔓延到河边去了。河水里倒映着一地的黄,黄透了。天空也被染黄了呀。河里的鱼和水草,也被染黄了呀。你整个的人,也被染黄了呀。

美。真美。太美了。美得一塌糊涂。——你在它的丰腴里沦陷,实在找不出多余的词来形容它,你也只能重三倒四地这么说。

贱命如它,终于让你刮目相看。

你看你看,有时出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以什么样的姿势盛开。

还是向一棵油菜花学习吧,只管走着自己的路,在心上,铺一片沃土,盛开出属于自己的丰饶来。

且吟春踪

心,在乐曲的潺湲里,慢慢靠近禅,无求无欲。

一直很喜欢古筝,觉得这种乐器真是奇特,轻轻一拨,就有空山路远的感觉。更何况,它配了优美的音乐来弹呢?那简直,是在人的心上装了弦,每弹拨一下,心,就跟着婉转一回。完全的不由自主。

听《且吟春踪》时,我就是这样的不能自抑。这是初春,阳光晒得人想打瞌睡。街上有了卖花的人,是一种九叶菊,满天星一样的小花儿,缀满泥盆。下面的叶,都看不见了,只看到那锦帕一样的一团碎花。卖花人不叫卖,只管笑吟吟立在一盆一盆的花儿边,看南来北往的人。脸上有春光荡漾。

我笑看着这一切。远方的朋友突然打来电话,他说,春天呢。我笑回,是的,春天呢。他说,给你首有关春的乐曲听。于是,他发来这首《且吟春踪》。在我打开之前,他介绍,这是一首佛乐。

打开的手,就有些迟疑。因为佛乐在我的感觉里,不好听,是重重复复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的,念得人的心,很苍老。朋友却强调,这首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它把古筝的清丽幽远和佛的禅意完美结合在一起了。

我将信将疑地打开,立时就被吸引住了。空灵的音乐,加上古筝的绝响,恰似一股清泉,曲折而下,渐渐淹没了我的人,淹没了我的屋子。又似旷野里一捧夜色,把人温柔地沦陷,是地老天荒哪。有一刹那,我不能言语,世上怎会有如此美妙的音乐?它美得让人想落泪。

整首曲子,舒缓潺湲,纤尘不染。是在那高高的山上,流云和青山嬉戏,风吹来花的香。是在那古刹之中,檐角挂着小铃铛,一下一下地,发出清脆的丁零声。有鸟飞过屋顶,成双成对。落光叶的树上,开始长毛毛了,枝条舒展、柔软。远处人家,有鸡在草丛中觅食。蜜蜂该出来了吧?种子在地里欢唱。阳光,如佛光一样的,剔透耀眼。

乐曲不疾不徐,轻轻流淌。似清风,翻开一页一页的书,一页有流水叮咚,一页有窗前好春色。佛前的青莲,在轻弹慢拨之中开了花。那些长夜的祷求,为的什么呢?六根未净,苦海无边,但,终有一天,心,会净化得一尘不染。再厚的重帷,亦挡不住春光。

忽然想起有一年在无锡的锡山,在山上的凉亭里,看到有女子着古装,低眉敛目,在那儿絮絮弹。弹的就是古筝,叮叮咚咚。她的背后,一抹青山,静谧而安详,仿佛永生永世。那景,美得像梦,让人瞬即忘了,山脚下,原还有个尘世的。

亦想起,英国诗人兰德写的诗来,“我和谁也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人世中的纷争,原是轻若烟尘的。能够永恒的,只有山川河流、日月星辉。

乐曲继续舒扬,阳光正好。空气中,满是春天的味道,清新、恬淡。心,在乐曲的潺湲里,慢慢靠近禅,无求无欲。屋后累积了一冬的冰,开始消融了,听见草长的声音。亦听见,绿们正整装待发,只待一夜春风起,便染它个江山绿透。

谷雨

美味与舌头的相遇,也是要看缘分的。不早不晚为最好。

谷雨是雅着的。

是手摇折扇、拈花一笑的翩翩公子,腹有诗书,眉目朗朗。雨来,轻敲他的窗。他呼三五好友,于后花园的亭中闲坐,听雨品茗,吟出“壶中春色自不老,小白浅红蒙短墙”之类的诗句,当是十分的应景。

值此时,雨水渐渐旺盛起来,有时昼夜不息。滴答,滴答,如弹六弦琴。

“雨生百谷”——万物也都按照它们应有的样子在生长。花开到深处了。叶绿到深处了。满世界的珠翠瑶红。时光的脚步,变得优雅起来,不紧不慢。

真是极适合品茗的。

何况,又有着唇齿留香的谷雨茶!

这个时候,茶园的茶叶,最是鲜嫩时。芽叶们吸足雨水,色泽浅翠,肥硕柔软,香气袭人。在茶园遍布的南方,也就有了谷雨摘茶的习俗。此茶被称为谷雨茶。因一部《茶疏》而闻名于世的明代学者许次纾,就十分推崇谷雨茶,他在《茶疏》中写道:“清明太早,立夏太迟,谷雨前后,其时适中。”

美味与舌头的相遇,也是要看缘分的。不早不晚为最好。

有南方朋友给我寄来谷雨茶,言说是他亲手摘的,亲手炒的。茶有个可爱的名字,雀舌。是一芽两嫩叶的,形如雀之舌。我是个不懂茶的人,平素也不大喝茶,品不出好歹来。至多是泡点枸杞红枣什么的,渴了,咕咚一下入喉。我怕这么好的茶叶,被我糟蹋了,有暴殄天物之嫌,遂转手送给一个爱喝茶的人。那人虽是个小小门卫,但无茶不欢。每每见他,总捧着一壶茶,在慢慢品。笑眉笑眼的,极满足极陶醉的样。

他有各式各样的茶具,都是他淘来的。他给我展示过,摆了一桌子。他说不同的茶,要用不同的壶来泡,才入各自的味。我不懂这个,但,被他感动。我觉得那是一种极好的生活态度,有着饱满的热爱在里头。我送他茶叶,他感激不已。舍不得喝太多,一次只抓一小撮,能品上一整天。遇到我,总要提及。好茶啊,好茶!他说。我很开心,茶遇到懂它的人,是茶的福。想来送我茶叶的朋友也不会怪我的。

谷雨也宜赏花。

赏的自然是谷雨花。

它还另有个响当当的名字,牡丹。都说它是花中之王,富贵雍容,可谁知它也是高处不胜寒呢。传说被武则天贬去洛阳,它甫一盛开,百花黯淡。“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于是,一拨又一拨的人,不顾车马劳顿,追去洛阳赏它。却都在距离外,谁也走不近它,它只落得个睥睨群芳的清高之名。

人赋予它谷雨花的称呼,则含了亲昵,含了爱怜。给它摘去了那些累赘的凤冠霞帔,还它贴身体己的布衣荆钗,让它接上地气,变得家常。——它原不过是朵女儿花。

我祖父就种过牡丹。他说芍药配牡丹。他在我们的草屋子门前种。两株芍药,两株牡丹。谷雨前后,它们都开出碗口大的花,红艳艳的。村人们得闲了,就到我们家屋前来转转,眼睛溜上两眼花,并无过多惊喜,至多说一句,这花开得好啊。再没别的话。转过身,他们唠起农事来。“谷雨前,好种棉。”唔,要给棉花播种了。

花在他们身后,就那么,很自在地开着。一两只蝴蝶,或是野蜂,在花间轻轻鸣唱。

漫游桂子山

岁月再多的惊涛骇浪,最后,终将被生所取代。

南京六合有山,名曰:桂子山。高5.6米,方圆0.平方公里。六合朋友谦虚地说,只是个小土丘啊。

我信以为真,漫不经意地走向它,打算浮光掠影地看一看就走。

它果真的小,状若盆景。站山脚下,你只需稍稍抬一抬头,就能把它尽收眼底。一块标志碑竖在它的入口处,上书“江苏六合国家地质公园”字样,是国土资源部于005年9月19日立的。我瞟一眼,亦不曾介意,只管把它当作一座小山丘来看。

并无其他游人,除了我和那人,还有六合的一个朋友。一捡拾垃圾的老者,走过我们身边,不错眼地盯着我们看。待走很远了,仍回过头来看。看什么呢?好奇怪。“平时,不大有人来的,他是欢喜有人来了。”六合的朋友笑着说。

小小的一座山,竟也是绿径通幽,杂树生花。一条砖铺小道,毫无悬念地往山顶而去,人走上去,并不感到一点点登山的吃劲。满山爬满绿草繁花,你尽可以一边走,一边尽情看,无须留意脚下,脚下平坦得很呢。

大蓟开得像家养的。紫色的,胖乎乎的,丰衣足食着。我跳入草丛中,盯着它们看,知是旧时相识,却愣是想不起它们乡下的小名叫什么了。人到底是肉身凡胎,有些记忆,是会随细胞的消亡而消亡的。所以,人与人相交,也要记得常联系啊,莫相忘。

对野蔷薇却是脱口就叫出名来的。太熟悉了,小时乡下,油菜花、桃花、梨花都开过了,它还在开,小朵小朵的白,开在沟边渠边,一大丛一大丛的,像雪落,简直有些没完没了的意思。甜香。甜香得惹蜂惹蝶,也惹小孩子。浑身却长满了刺,守护着它小小的尊严。我们小孩子偏要去招惹它,忍着被刺伤的痛,掐一捧回家,搁在水碗里养。夜里睡醒,手指头隐隐针戳般的疼,屋里头,却弥满了它的甜香。我们在被窝里,满意地笑了,为这甜香,疼一疼,也是值得的。

眼前的野蔷薇,多得像是特地栽种的。一丛雪白,又一丛雪白,跳跃在满山的青翠之中,山因它变得秀美婀娜。我对身边的六合朋友说,你们这桂子山真是好,有这么多的野蔷薇啊。朋友笑笑,说,后面还有“石柱林”可看的。

并没有过分在意她的话,想石柱林我倒是见过一些的,无非是些岩浆喷发形成的石柱子罢了。我眼睛仍盯着那些野蔷薇看,一边看一边走,也就绕到了山的另一侧。一个废弃的采石场,突然横亘在跟前,砂石遍地,杂草暗生。我踏进去,抬头,迎面一壁“大森林”,把我吓了一大惊,只诧愣愣看着它,心里泛起波涛来。我很为自己的无知羞愧了,这桂子山哪里是小家碧玉,它的精妙和威武,全在这里啊!厚重?壮观?雄伟?奇异?这些词用在它身上,统统不为过。

它是隐士高人一个,有着世界罕见的“石柱林”。一千万年前,这里火山爆发,玄武岩浆喷到地面,冷却后,形成了形态各异的六棱形、五棱形等“柱状节理”。这些奇特的石柱子,树一样的,一棵挨着一棵,一棵叠着一棵,排列有序,密密相契,壁立千仞。六合的朋友介绍道,这里的石柱子,多达五万多根呢。我不语,只默默仰视那些棵“石树”,始才真正领会了,什么叫鬼斧神工。

有人形容这场面,说像“万箭齐发射苍穹,利剑出鞘映碧空”,完完全全一副英雄豪杰模样。也曾有过战争,血流成浆,上千人的性命,丢在这里。我还是不语,白日光落在它上头,粼粼,粼粼。风吹过,有小沙粒飞起,是亿万年前的那一颗么!石柱之上,爬生着杂草和灌木。有小树,兀自撑着瘦长的枝干。碧绿的枝叶,在空中努力张开,蓬勃舒展,像手臂。冷峻的石柱子,因了这些杂草、灌木和小树,有了温度和温情。

我在心里默默向这些生命致敬。这才是真的力量——生的力量,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岁月再多的惊涛骇浪,最后,终将被生所取代。

艾草香

有时,保持个性,坚守自己,方能脱颖而出。

对艾草,是老相识了。

乡村的沟沟渠渠里,一是艾草多,一是芦苇多。它们在那里熙熙攘攘,自枯自荣,世世代代。除了偶尔飞过的鸟雀,平时大概再没有谁会惦念它们。但乡人们都知道,它们在呢,就在那片沟渠里,枕着风,傍着水,枝繁叶茂,不离不舍。一到端午,家家户户门窗上都插上了艾草,满村荡着艾草香。

羊却不爱吃,猪也不爱吃,大概都是嫌它气味的霸道。它是草里的另类,做不到清淡,从根到茎,从茎到叶,气味浓烈得汹涌澎湃,有种豁出去的决绝。采艾的手,清水里洗过好多遍了,那艾草的味道,还久久逗留在手上,不肯散去。苦中带香,香中带苦,你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苦多一些,还是香多一些。苦乐年华,它一肩扛了。

所以,它独特,在传统的民俗里,万古长存。早在《诗经》年代,就有了“彼采艾兮”的吟唱。说是唱爱情呢,我却觉得是唱它。它被人们赋予了神圣,用以寄托愁思,聊解忧伤。

南朝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中也曾有记载:“五月五日采艾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说的是端午节这天,人们争相采艾,扎成人的模样,悬挂于大门之上,以消除毒气灾殃。不过是普通植物,却担当起驱毒辟邪的重任,这是艾草的本事了。有时,保持个性,坚守自己,方能脱颖而出。在这一点上,我们人类,得像一棵艾草学习。

可能是小时的记忆作怪,多少年来,我一直以为艾草只在水边生长——这是我的孤陋了。福建有文友说,他们家乡的山上,漫山遍野,都长着艾草。人们也食它,三月里,艾草正鲜嫩,采了它,拌上糯米粉,包上芝麻、白糖作馅,蒸熟,即成艾糍粑。咬上一口,香软甘甜,鲜美无比。这吃法让我惊异,有尝试的欲望。想着,等来年吧,等三月天,一定去采了艾草回来吃。

小区里,爱种花的陈爹,在他的小花圃里,种上了艾。六月的天空下,一丛红粉之中,它遗世独立的样子,让人一眼认出,这不是艾草么!

陈爹笑,眼光缓缓地落在它上面,说,是啊,是艾草啊。

种这个做什么呢?问的人显然有些好奇了。

陈爹不急着作答,他弯腰,眯着眼睛笑,伸手拨弄一下那些艾。他说,可以驱虫的。你看,它旁边的花长得多好,不怕虫叮。

哦——围观的人一声惊呼,恍然大悟,原来,它做了护花使者。

陈爹种的艾草,现在正插在我家的门上。不多,一棵,茎与叶几乎同色,灰白里,浸染了淡淡的绿。香味很地道,开门关门的当儿,它总是扑鼻而至,浓烈、纯粹。这是陈爹送的。他爬了很高的楼梯,一家一家分送,他说,要过端午节了,弄棵艾你们**。

我不时地望望、闻闻,心里有欢喜。端午的粽子我早已不爱吃了,然过节的气氛,却一点没削减,因了这一棵温暖的艾。

素心如简

素心如简,他的笑脸,她的笑脸,让一屋子的简陋,变得璀璨华贵。

有好多年了,我一直居住在郊区,虽然离上班的地方远了些,但我喜欢那里的清幽。树木夹道,花草的香气,总是不分季节地在空气中缠绵。我喜欢沿着屋后的小道,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人家的农田边上去了。我可以看看豌豆开花,青菜展开肥绿的叶,瓜藤上挂着绿宝石一样的果。

我也顶喜欢到一家厂房的门口去,那里新开了一家小店,卖面条,也卖米和菜油。有时懒了,不想做饭了,我就去买上一块钱的面条回来下。

小店实在袖珍,是厂房斜搭出来的一块廊棚,周围用砖砌了墙。原先大概是作收藏杂物之用,十来平米的样子,租金应该不贵。

开店的是一对夫妇,三十来岁的年纪,貌相普通,但看起来却清清爽爽。无论什么时候遇到,都能望见他们脸上的笑,憨憨的,亮亮的,让人觉得又亲切、又舒服。

夫妻二人配合默契,一个和面,一个必持了水瓢添水。一个称秤,一个则收钱。也没见孩子,倒见着流浪猫几只,在他们的店门口撒欢。他们用小花碗给小猫们喂食。有人拿起那花碗端详,可惜道:“这么漂亮的碗啊。”他们只是笑笑,照旧拿小花碗给猫喂食。

当黄昏的金线,一丝一丝拉开,他们的小店就打烊了。人问:“不做生意了?”他们笑答:“不做了,要跳舞去。”都换上了鲜艳的衣裳,男人开电瓶车,女人在后面坐着,一溜烟往市区的广场去了。那里,每日里都有一群人,在黄昏时分起舞。

有时也见他们在店门口跳。旁有巴掌大的空地,上面种着葱,长着蒜。绿油油的,很招人。流浪猫三四只,黑花白黄,绒球球似的,在葱里面打闹翻滚。男人教女人走舞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路过的人停下,看着,笑。惊讶的有,更多的,却是羡慕。大有大幸福,小有小幸福,能这样与幸福握手拥抱的,能有几人?

一次,我去买面条。女人正在包藕饼,洁白嫩润的藕片,云朵样堆在手边。她放下手上的活,冲我笑,“来啦?”麻利地给我称上一块钱的面条。我说:“包藕饼呢。”

她说:“啊,对,我叫它素心饼呢。”

“为什么叫素心饼?”我好奇,这名儿太让人心动。

“我随便取的,你看,藕的这一个一个小孔,像不像心?”她拿起一片藕让我看,她脸上有孩子般的天真。屋外的天光,在藕孔里浮游,那些小孔,看上去,真的像一颗颗透明的心。

她装藕饼的盘子亦好看,白瓷的,上面盘着蓝色的碎花。她见我盯着她的盘子看,遂笑着告诉我,那是她挑的,她就喜欢漂亮的碗啊碟子的。“我家里那个人也喜欢。”她补充道。

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们的小屋。一条粉色的布帘子搭着,里面做了他们的起居室。面粉袋和米袋整齐地码在墙边。一个灶头的小煤气灶,挨门口放着。切面条的案板占去了屋内大半个地方,局促到转身也难。但装幸福,足够了。

男人去酒店送面条回来了。油锅里的油温升起来,翠绿的葱花撒下去,爆出香。男人探头进来,说:“好香。”女人抬头冲男人笑,应道:“饭就快好了。”

我提着面条跟他们告别,心变得快乐轻盈。我踩着林荫道上树的影子,向着我的小家走去,觉得这活着的有意思。素心如简,他的笑脸,她的笑脸,让一屋子的简陋,变得璀璨华贵。

小满

大自然这本书,哪一页都是生动着的,内容丰富多彩着的。

突然地,想起槐花。这时节,槐花应该正当时。

顺便地,想起其他的花来。

从我所在的教学楼的三层,或是四层。朝北的窗户,往下俯瞰,是小城居民的老房子。一律的平房。房前都长着高高的泡桐树。四月里,泡桐开花,累累一树紫色的花,柔媚得不成样了。我上课的间隙,总自觉不自觉把眼光扫过去,为它欢喜得心疼。它就那么开着,那么开着啊,撑着一树紫色的“铃铛”。风摇,“铃铛”似乎叮当有声,声声都是在唤:春且留住。春且留住。

春到底留不住的,谷雨过了,立夏又至。却不让人过分伤感,因为大自然这本书,哪一页都是生动着的,内容丰富多彩着的。这一页翻过去,又有着崭新的一页开始了。

小满也就来了。

怎么来说小满呢?古籍解释:“物至于此小得盈满。”这个时候的乡下,“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青蚕豆也大量上市了,成了寻常百姓家餐桌上的主打菜。蒜薹烧青蚕豆是好吃的。雪菜烧青蚕豆是好吃的。油焖着,也是好吃的。哪怕就清水里煮煮,稍稍搁点盐和酱,也是好吃的。乡下孩子的零食,就有了水煮蚕豆。家里的老祖母是慈祥的,她忙里偷闲,用棉线把粒粒青蚕豆给穿起来,做成蚕豆项链。煮粥时,丢进粥锅里。粥熟,蚕豆项链也熟了。捞出来,放冷水里浸一浸,挂到孩子的脖子上。这孩子就幸福得直冒泡泡了,他(她)显摆地满村子跑,一边跑,一边摘着吃。想吃哪颗,就吃哪颗。满嘴的蚕豆香。

值此时,山河庄严,好风好水,日月安稳。一切的物事,都有着小小的富足丰盈。

这时的小满,多像是婚姻里的小女人,脸庞圆润,性情温和。她的样貌算不得很美,但耐看。她养鸡几只,养鸭几只,还养几只羊。也养猫和狗。她在屋前种花,屋后种菜。她出门,狗跟着。她回家,猫迎着。篮子里有青青的草在颠着,羊看见了高兴得冲她“咩咩”叫。篮子里也放菜蔬,青青的韭和豆荚,那是一家人的甜和香。她围着锅台转,一日三餐的家常里,注入了她的柔情她的蜜意。男人吃得饱饱的。孩子吃得饱饱的。她在一边笑眉笑眼地看着,很有成就感。

是的是的,她一生没有大的追求,欲望也只有这么多:粮仓里有余粮;屋檐下有鸡鸭在叫唤;孩子健康着;男人平安着;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小日子里,就有了满满的小幸福、小富足。外面再多的富贵繁华,她都不稀罕了。

小满即安。她懂。

我也懂。我在小满前后,守着阳台上几盆绣球花,等着它们开花。它们攥着无数的小拳头,正做着香艳的梦。心里的秘密,却经不住小满的召唤,一点一点,偷跑出来。那些粉红的,或是粉白的。

有一两只蝴蝶,也不时来光顾。一只黑底子红斑点的。一只蓝底子黑斑点的。花就要开了,就要开了。

对我来说,日子里有花可看,有蝴蝶可等,都堪称,小美好了。

挂在墙上的蒲扇

曾经一个个摇着蒲扇的人,都跟着岁月远去了。

逛街,偶见一地摊,摆在护城河畔,卖些杂七杂八的物什,有针头线脑、鞋垫淘米篮子啥的。在地摊一角,竟横七竖八摆了些蒲扇卖,扇面上烫了画,小巧盈手,更像工艺品。

这是走了样的蒲扇,但到底是蒲扇,心底泛起久别重逢的欢喜。我停下来买一把。那人问,买了做什么?我答,回去挂墙上。

记忆里,没有蒲扇的夏天,哪里叫夏天?

小时候,夏天纳凉的唯一工具,是蒲扇。哪家少得了它?卖蒲扇的男人,担着一担子的蒲扇,到乡下来。他手里擎把大蒲扇,大烈日下,边扇风边挡太阳。主妇们围拢过去挑,七嘴八舌。其实有什么可挑的?都是一样的,簇新簇新的。新做的蒲扇,面容洁净,笋白着。闻闻,有股麦秸的味道。

买回的蒲扇,主妇们都用布条,把边子重走上一遍。镶了边的蒲扇,有些沉,扇的风,不爽快。但耐用啊,即使天天摇,一个夏天也摇不坏,可以留着,待下一年夏天再用。

晚上,村人们三五个聚一起,在空地上纳凉。人人手里一把蒲扇,不紧不慢地摇,摇出了不少的俚语笑话。孩子们是绝没有耐心摇蒲扇的,他们呼朋引伴,一窝蜂地钻草堆、蹲草丛,玩得汗流浃背。总有母亲,捉了自家的孩子,用蒲扇在他(她)屁股上敲两下,怒斥:你能不能安神点?瞧瞧,刚洗完澡的,身上又淌湿了!

理她呢。撇撇嘴,嬉皮笑脸,“哧溜”一下,如小泥鳅似的滑开去。草丛里的热闹,永远吸引着孩子。萤火虫装了大半瓶。真可怜了那些小虫子,它们若不是那么招摇,何至于落下被囚禁的命运?到最后,如何安置“囚犯”,孩子们已不理会了,瓶子多半随手扔了。第二天晚上,另找了空瓶子来,再捉。夏夜的天空下,萤火虫永远多得像天上的星星。

玩累了,一个个躺到自家搭在门前的门板上,安静下来。夜渐渐深了,四周的声音,渐渐隐伏于夜的深处。这个时候,稻花的清香,随风飘来,一阵一阵。有鸡在梦中打鸣。天上的星星,繁密得像撒落的米粒。

祖母摇着蒲扇讲故事,重重复复讲的都是小媳妇遇到恶婆婆了。她摇着摇着,速度慢下来,嘴里的呢喃,终至消失。鼾声起。我们抬眼看她,她坐在椅子上,头垂着,嘴巴微张。握蒲扇的手,也垂着。我们扯拉她手里的扇子,祖母惊醒,用扇柄轻敲我们的手,笑说,调皮啊。复又摇起来……

这样的景,再无处可寻。曾经一个个摇着蒲扇的人,都跟着岁月远去了。我的外婆走了,我的祖母走了。而我每次回乡下,母亲都要告诉我,哪个我熟悉的乡亲,也走了。偌大的乡下,再不见了蒲扇的影子。家家都装电扇了,甚至蚊帐里,也挂上一台。仿佛这承载了三千多年历史的蒲扇,从不曾来过。

我把新买的蒲扇挂上墙。我指着它,告诉邻家三岁小儿,我说这叫蒲扇,是用来扇风的。

华丽缘

你能经受住苦难的磨炼,你终将找到,生活赐予你的华美。

觉得那树真叫华丽,秋的帷幕一经拉开,它就满树挂上了红灯笼,在越来越高远的天空下,光彩照人着。

路旁,它站着,一棵,一棵。春天,它新冒出的嫩叶,不是柔软的绿,而是别样的红——这也被我们忽略了,以为那不过是普通的红叶树罢了。夏天,它的叶,走了从俗的路,变绿了,与其他植物浑然一体,这更容易让我们忽略了。虽然,它金色的小花,一簇一簇开了。可是,那么细小,米粉一样的,与满树的绿叶,相融在一起,不显山不露水的,谁留意?风吹,金色的小花落了一地。我们走过,望着地上铺得密密的小花,也仅仅是惊讶了一下,这是什么花呀?却根本没打算去相识相知。路过的风景太多,它也只是寻常。

直到,有那么一天,我骑着单车,慢慢地,从一座桥上下来。桥头的景致,日日相似。桥那头,蹲着一个爆米花的男人,总见他披一件旧 的军大衣,头上戴一顶旧军帽。一旁的收音机里,铿铿锵锵的锣鼓声,喧喧嚷嚷——他在听京剧。他的脚跟前,一副铁架支撑着,下有一簇小火,烘烤着上面的黑色小滚筒,滚筒里装着玉米粒。有时,他身边围满人,大家都在等新爆出的玉米花。有时,他身边没人,他就独自摇着那只黑色小滚筒,一边咿咿呀呀跟着收音机里唱,好不自在。每望见他,我的心里,总会腾出说不出的欢喜来,他在,那个桥头,便有了温度。桥这头,卖鞋垫和小物什的妇人,守着她的鞋垫摊子,轻掸着上面的尘。那动作真是优雅至极,她却不知。她只管笑微微地,轻轻掸着,一边拿眼睛看着路过的人。然后,我的眼睛,就看到了那些“花”,三瓣儿抱成一朵,小红灯笼似的。朵朵相连,簇拥成一个大花球。远观,绿叶之上,大捧的红花球,夺目得竟不似真的。它们在半空中盛开着,累累的,一树,又一树,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去了。

我当即被它惊得目瞪口呆,它怎么可以如此华丽!这个时候,我尚不知它有个很端庄的名字,叫栾树,又名灯笼树的。我亦不知那些夺目的花朵,其实不是花朵,而是它结的果。果里还藏着另一个乾坤,几粒黑得透亮的种子,躺在里面,形似佛珠。也真有人拿它制作佛珠,故寺院中多栽种此树。这些,都是我后来询问了很多人、查阅了相关资料才得知的。这期间,它并不因我的不知道,而懈怠一点点,它殷勤地、蓬勃地结着它的果,从浅黄,到金黄,慢慢至微红,再到深红。直至一树一树,都燃烧起来了,在秋意渐深的天空下,绚烂。

我想起我教过的一个女学生。女学生家境清寒,父亲在乡下务农,忠厚木讷。母亲是个聋哑人。她本人长相极其普通,穿着简朴,成绩一般,平时寡言少语。这样的女孩子,前途极易被人预测——至多上个三流大学,或者,高中毕业后回乡下去,早早地嫁人,走父亲的路。然而最后,她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她竟考上了一所知名的美术学院。当有人向她探询考上的秘密时,她淡淡说了句,我已默默练了七年的绘画。

佛说,世上的苦难里,原都藏着珍珠。你能经受住苦难的磨炼,你终将找到,生活赐予你的华美。这就像栾树,在经历了漫长的沉寂之后,它终于,迎来了属于它的华丽。

鸟的天堂

它们不需要赞美,它们本身就是美。

我被那些鸟惊着了。

太多了。

一捧一捧,像浮游着的小蝌蚪,浮游在小岛的上空。

这是远离人烟的一块湿地,有湖浩荡。湖心有小岛,远望去,小岛像朵绿蘑菇似的,长在水中央。人的足迹上不去,除非动用船。草木便由了性子长,绿缠绕着绿,绿堆砌着绿,绿重叠着绿,茂密得密不透风。

鸟们把这当风水宝地了。一定是的。

起初是一只鸟,或是两只鸟,闲逛至此,一见之下欢喜。好啊,四面环水,有树有草,无红尘漫漫,无人烟叨扰,简直是天堂。它们把这个重大发现,迅速传播开去,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

于是,麻雀们飞来了。

喜鹊们飞来了。

画眉们飞来了。

白头翁们飞来了。

斑鸠们飞来了。

它们用喙碰碰喙,就是一家人了,从此甘苦与共。

它们在绿树丛中,开着音乐会,唧唧啾啾,排山倒海。它们在半空中,排练着舞蹈,轻灵的身影,穿梭在风中,是空中快乐的小“蝌蚪”。

我站在岸边,仰头看它们,我很羡慕它们。

我很想对它们说点什么。我张着嘴巴,我却什么也没能说出。

说什么好呢?人类的语言对它们而言,或许是污浊的。它们不需要赞美,它们本身就是美。对这些自由生灵的最大尊重,就是不打扰。

只要听着,就好了

茫茫的大森林里,只有静。偶尔的一两声鸟啼,仿佛响在梦境。

九月的莫尔道嘎,层林渐染,一片绚烂。据说再过几天,就要下雪了。少游人。

我一路看过去,看山,看树,看石头。茫茫的大森林里,只有静。偶尔的一两声鸟啼,仿佛响在梦境。

我在半山腰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歇息。

一老妇人突然走过来,挨着我坐下。一手提一只桦树皮编的篮子,一手拎一只红塑料桶。我看一眼,篮子里装的是松子。红塑料桶中,装的是小红果子。——她是来卖山货的。

我扭头冲她笑笑。她也冲我笑笑。满脸的褶皱抖抖索索,像山风拂过林梢。

我等着她开口。以为她定要向我推销她的山货的,却没有。

她沉默着,我便也沉默着。我们一起看山。一阵风过,桦树的叶子大片大片飘落下来,簌簌作响。有一两枚落在我的膝上,像大蝴蝶。

我捡起来,拿手上把玩。她转头看着我,忽然说,我们这大山里好东西多着呢。不等我开口,她接着说下去,我们这大山里,长杜香和红豆,树上还结松子。

呶,这是红豆,她指指身边红塑料桶中的红果子。好吃呢,她抓一把,就要塞我手上,请我品尝。

我谢了她的好意。

她又一指桦树皮篮子,这是松子,我炒的,香着呢。她同样抓一把,要塞我手上。

我不知所措。

一下雪,这里就看不见人啦,一个人也看不见,雪把山全封起来啦。

鹿也看不见啦,熊也看不见啦。

真的有鹿吗?真的有熊吗?我惊奇。

哦,什么也看不见啦,我就在家里烤烤火。成天的,就是烤烤火。她好像没听到我的问话,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想出门看看我的亮娃子,也不行啦,出不去啦,雪把路全封住啦。

一到下雪天,我就怕他冷呵。他一个人住在这山上,该多冷啊。

我一头雾水,接不了她的话,只静静看着她。

姑娘,你是哪里人呀?她突然停顿了一下,偏过头来问我。

江苏。我答。

江苏啊,江苏是个好地方啊。她的眼睛,看着前方眯起来,眯成一条缝。山峦叠嶂,外面的世界,隔得很遥远。

我的亮娃子到过北京呢。

姑娘,你去过北京没有?她问。却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她顾自喃喃,北京好啊,北京热闹啊,晚上到处都挂着灯,我的亮娃子说,等他挣到钱了,就带我去看看。

哎呀,我可不去,那么远,我跑不动喽。

那么多的车啊,跑得比人快呵,我的亮娃子也跑不过车。

我的亮娃子也就回来了,他再也不出远门了,他永远住在这山上啦。十二年啦,十二年喽。

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我不说话,只静静听她说。有时,只要听着,就好了。

哦,快下雪了,一下雪,雪就把山全封住了。

鹿也看不见啦,熊也看不见啦,一个人也看不见啦。

我就在家烤烤火,烤着烤着,雪也就化了。

她说到这儿,独自微笑起来。然后,拎起她的桦树皮篮子和红塑料桶,蹒跚着下山。走两步,她忽然折回头,很认真地对我说,姑娘,你是个好人,我会记住你的。

老画室

你若不走近门,门不会为你打开。而那种叫幸福的东西,往往就守候在门外。

我在宾馆等车。

约好上午十点的车,来送我离开丰县,此次的丰县之行,算是告一段落。残联的负责人突然托人约见我,问,能不能见一见刘社会?

刘社会是他们树立的典型。四岁时因患小儿麻痹症,导致左下肢残疾,走路极不利索。正是这样一个人,却两次奋不顾身,跳下冰水里去救人性命。

这种事迹——多少有些宣传的味道,不喜,我当即拒绝。却被他们送来的画册吸引,里面夹了数张画作,印成明信片大小。上面有树有花,有河流有草地,也有村庄和孩子。都以明黄色作底子,看上去又温暖又静好。

那种温暖打动了我,我问,谁画的?

答,就是这个刘社会啊,他经营着一家老画室的。

我要去看!我几乎不假思索。会不会因此延误了火车,都不去管了的。

于是,我见到了老画室。

乍见之下,实在意外,是因为,它太袖珍了。它的左边是家杂货铺,右边是家修理铺,店铺都很大。它挤在中间,委实瘦弱,面积绝不会超过十个平米。

老画室的主人——刘社会,打老远就迎上来。这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他穿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酱黄色外套,头大,身子小,其貌不扬。他冲着我笑,有些拘谨。若不是陪同的人介绍,我很难把他跟艺术扯上边。

老画室里却乾坤大。墙上挂满画作。地上堆着画作。椅子上架着画作。有他画的,有他的弟子们画的。都是温暖系的,大自然、村庄、孩子,那是他们取之不竭的源。他说,我喜欢画这些,我喜欢那种宁静和美好。

已是桃李遍天下了。弟子们都出息得很,全国知名的美术院校,几乎都有他弟子的身影。他先后培养出八九十个美术高才生。——说起这个,他脸上有骄傲色,笑个不停,是欣慰,也是幸福。

曾经,却是在不幸里跌打滚爬着的。四岁时的那场灾难,注定了他一辈子与残疾为伍。他受过多少的冷落欺凌,只他知道。——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最大的打击,是他高考那年,他考上了南京师范大学,满心欢喜地等着通知书入学,却因他是残疾,体检不合格,而被拒之门外。

那时,一个清贫的农家子弟,最大的希望和出路,就是上大学。这条路,对他来说,却完完全全给堵死了。老家的那几间土屋接纳了他,他守在那里,用手里的画笔疗伤。他画啊画啊,画出了一个“老画室”。县城一隅,这么不起眼的一小块地方,放他的艺术梦,足够了。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老画室,知道了他。不断有孩子被送来,跟他后面学画画。他自定一条规定,残疾孩子一律免费。

他的爱情,也因此降临。

女孩是他的学生,仰慕着他的才华,敬佩着他的为人,一日一日,情愫暗生。女孩在他的悉心栽培下,考入苏州美院,学成,没留在那座粉艳艳的城,而是回到了清贫的他的身边,与他携手。他们拥有了两个漂亮的女儿,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老画室里挂着他画的小女儿像,白衣红裙的少女,像蓓蕾初放。他自豪地介绍,这是我小女儿,今年读初中二年级了。

这个生在刘邦故里、叫刘社会的男人,有着不服输不认命的个性,他凭借自身的奋斗和努力,活出了属于他的精彩人生。他让我想起一句很哲理的话,你若不走近门,门不会为你打开。

而那种叫幸福的东西,往往就守候在门外。

时间无垠,万物在其中

时间无垠,万物在其中,原各有各的来处和去处,各有各的存活的本领和技能。

雨后,我去离家不远的植物园散步。栀子花开了,浓烈的香,把一方空气,调拌得醇厚黏稠,却不叫人不愉快。天空干净,大地水灵灵的,我袭一身花香走着,觉得这样的日子,都是恩赐。

一只蜘蛛忙得很。它把家安在栀子树上,在一花朵与另一花朵之间来回穿梭——它在忙着织它的网。

一阵风来,叶子上托着的小雨滴,纷纷滑落,很轻易就把它的网给弄破了。蜘蛛显然愣了一愣,它顿住,惊诧地望着破了的网,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伤心。但很快的,它又重整旗鼓,忙着穿梭起来,继续织它的网。

我散一圈步回头,它的网,已织得差不多了,在湿润的天光里,闪着银光。跟一幅精湛的绣品似的,针脚密布匀称,丝丝入扣。怕是再高超的绣娘,也要自叹弗如了。

我为一只小蜘蛛的执着和本事,倾倒。

也是这样的雨后,我在家旁的小路上,偶遇到一只小鸟。仅仅一只。它有着黑褐色的小身子,颈项处,缀着一小撮蓝,头上却奇怪地长着角。雨后寂静,路上行人稀少。鸟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寂静,它不蹦跳了,它散起步来。那真是散步,绅士一样的。我停在不远处,傻傻看它。它那煞有介事的模样,让我觉得,它头上的角,不是角,而是隆重戴着的王冠。它是它自己的王。

它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又要去往哪里?

鸟根本不在意我的疑问,它也没打算要告诉我。它继续散着它的步,不紧不慢,缓步而行。许久之后,它才“呼”的一声,飞到近旁的一棵树上。

六月,栾树的花,正细密地开。

收拾书桌,看到一只小瓢虫,伏在我的书桌上,不过绿豆大小。

门窗密封,它是怎么进到我的屋子里的?它又在我的屋子里待多久了?都吃了些什么,又睡在哪里?——这些,我都一无所知。

它大概觉得屋子里不好玩了,努力挣扎着要飞出去。它从我的书桌上,爬上了我的窗,爬到窗户的缝隙里,在那里瞎折腾,晕头转向,跌跌撞撞。我也不去管它,自去做我的事。我一边做事,一边有些不怀好意地想着,小东西,你怕是白费力气了,那么严密的窗户,你是注定要失败的。等我做完手头的事,再去看,那里早已没了小瓢虫的身影——它终于飞出去了。

想起小时,家里老母鸡孵小鸡,我日日跑去看。到小鸡要挣破蛋壳时,我最激动。都看见小鸡的头了。都看见小鸡的身子了。都看见小鸡的脚了。小鸡在蛋壳里乱踢腾,很挣扎的样子,我忍不住伸手想戳破蛋壳去帮它。祖母严厉制止,不要动它,等它要出来时,它自己会跑出来的。我吃完午饭,小鸡果真自己出来了,站在竹匾子里,兴奋地东张西望着,抖着它一身柔软的小绒毛。

时间无垠,万物在其中,原各有各的来处和去处,各有各的存活的本领和技能。(未完待续)

愿全世界的花都好好地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轻小说小说,哔嘀阁转载收集愿全世界的花都好好地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