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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书三部曲

王羲之何时开始练习书法的呢?没有具体记载。史有明确记述的是,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学习书法是六岁开始的。据此推算,王羲之习书的时间大概也在这个年纪,或迟或早,不会太多。羲之五岁之前,即在琅邪临沂时是否已经拿起笔来练习书法,不得而知。作者以为,无论王羲之是否五岁前就开始学书,至少,他从小就熟悉家中人读书、写字、行文、读帖诸事,作为家学渊源的书法文墨,早已经浸淫了这个未来的书法家,耳濡目染有助于王羲之对书法艺术产生感悟。这种家族文脉艺术流韵,不会因搬迁而中断。

王羲之的第一个老师,是他的父亲。王旷善书,唐代韦续《墨薮》将当世的书法家分了等级。在“上等中”的十四人中,王旷列为第六,云:晋王旷,行(书)、隶(楷书)。明代陶宗仪《书史会要》卷三云:王旷与卫(氏)世为中表,故得蔡邕笔法于卫夫人,以授子羲之。

书法的重要性,对于魏晋士族来说,不亚于冠冕。王旷出身士族,文学艺术方面有相当高的造诣,他深知书法的重要性,必定尽力指点过羲之。但他公务在身,授课时间有限,最初对王羲之随时施教的,应是他的母亲。羲之的母亲卫夫人出身大家,自然不会荒废自身的禀赋和家学条件。琅邪王氏这样的士族,是不会让孩子终日玩耍、不近笔墨地长到五六岁的。羲之的父母必定在孩子婴幼时就开始教他们诗歌,讲很多典故,稍长,就开始教他们写字。汉字是有意义的符号,学字习书,同时也就获得了故事、意义和道德。

家风家学往往成为子女的最深刻的文化印记。一个农民的孩子,很早就会用泥巴捏出小人小鸟来,也识得很多花草庄稼,三五岁就会抓蟋蟀、逮鱼、捉蚂蚱,甚至会用简易的方法捉到青蛙和知了。一个碾玉大师,其子弟很小就能识别玉石的质地,甚至能做出一般工匠做不出来的作品。读书人家的孩子,很早就能识字读书,也会书法。这是常识。因此可以推断,父母是羲之的书法启蒙老师。羲之生于乱世,幼年时生活动荡,未曾见有延请蒙师的记载。但王家是个大家族,这家没有老师不等于那家没有。某一门延请了教师,其他孩子也会进入家塾,陪了哥哥姐姐们读书。常言说,食髓知味,孩子一旦尝到了书籍的滋味,就会产生浓厚的、欲罢不能的兴趣,文化修养的旅行就上道了。

中国文字,从三代的甲骨、钟鼎到秦汉的小篆、隶书,已经积累了丰富的书法艺术经典。李斯小篆曾是官方统一使用的、排他性的字体,普及九州三十六郡,人人皆知。到了汉代,有蔡邕、钟繇等大家出现,章草、楷书大行其道。三国时期,书法作品更多,碑帖拓片流行,士族大家都有一定数量的收藏,视为珍宝,轻易不肯示人,但不吝于传授子弟。像王廙这样的书画大家,家中定有许多范本。王羲之近水楼台,受惠良多。

如此往复,过了许多个四季春秋,羲之的学问和书法大有进步。这样的家学渊源,只要肯学习,想不进步都难。因王廙身负王命,没有许多时间待在家中做少年师,羲之的进步很大程度上有赖于自身的勤奋、灵性和感悟。羲之的书法此时已走上正道,有了坚持不懈的追求和会当凌绝顶的雄心,不愁没有登高望远的成就。

大约是年,王导将钟繇的《宣示表》赠与羲之。这件事有几层含义:一是王导自觉对王旷一家负有兄长的义务,他希望子侄们能拥有良好的教养以便将来支撑王家门面;其次,书法在当时是衡量士族青年教育水平的重要尺度,必须写一手好字才能立足于士林,其分量不亚于现在的学历;三、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到,南渡士族大家把很多北方的文物典籍带到江南,成为促进南方文化发展的因素。王羲之自幼临摹名家名帖,这是一般平民百姓不能企及的。

王羲之学书的经历,散见于古代文献中。羊欣《笔阵图》载有王羲之窃读《笔说》的故事:“晋王羲之,字逸少,旷子也。七岁善书。十二,见前代《笔说》于其父枕中,窃而读之。父曰:‘尔向来窃吾所秘?’羲之笑而不答。母曰:‘尔看《用笔诀》?’父见其小,恐不能秘之,语羲之曰:‘待尔成人,吾授也。’羲之拜请:‘今而用之;使待成人,恐蔽儿幼令也。’父喜,遂与之。不盈期月,书便大进。”

将这段话译成现代汉语,大意是:王羲之七岁时就能写得一手好字。十二岁时,偶然发现他父亲的枕头沉甸甸的,里边像是藏了什么东西,便私自打开看了,原来是一本前人论述书法的书,叫《笔说》,于是偷偷地读了,里边很多论述都极为精彩,让他有茅塞顿开之感,便如饥似渴地反复阅读,深得其中奥妙。父亲发现儿子书法大有长进,笔墨精神迥异从前,就问羲之:你偷看我枕中所藏之书了?羲之笑而不答。母亲也问,你是不是看过《用笔诀》了?羲之承认。王旷见羲之还小,恐怕他无意间说出去(王旷秘藏《用笔诀》的事连卫铄卫夫人都不知道,况他人乎),会引起诸多不便,于是就对羲之说:等你长大成人我自会教授于你,现在你还小,很难理解这些深奥的书道法理。羲之恳请道:最好现在就让我阅读研习,我已经不小了。如果等我长大以后再教,恐怕会让我走上弯路呢。王旷听了,深以为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在书法上已经达到了阅读高深理论书籍的程度,禁不住大喜过望,于是就把那本书给了羲之。果然,不满一个月,羲之的书法就有了很大的长进。

故事中的“七岁学书”、十二岁读《用笔诀》年龄上并不准确。这里的“学书”亦不仅仅是练字描红,还有研究书法学问的意思。试想,如果此时羲之刚开始学习书法,他能说出“今儿不用此书,等我长大了恐怕已经走了弯路呢”这样的话吗?没有一定的书法实践,很难有此体会。

正式教授羲之书法的,是他的姨母卫夫人。

羲之姨母卫铄,字茂漪,是卫恒之从妹、卫展之胞妹,汝阴太守李矩之妻。卫铄曾学蔡邕、钟繇书,后来她以此授羲之,对羲之成为伟大的书法艺术家有着至为重要的影响。虽然王羲之后来放弃(或者说突破了)卫夫人的书法,但其书法艺术的基础部分是在卫夫人的教导下奠定的。据唐代张怀瓘《书断》载:卫铄卒于永和五年(49),七十八岁,老太太真够长寿的啊。

卫家祖籍河东安邑(今山西省夏县),书法世家。卫觊,字伯儒,三国魏时任侍中、尚书,封侯。工古文、篆、隶、草书。其孙卫恒在《四体书势》中说,卫觊书法师事著名书法家邯郸淳,其水平与邯郸淳无别。清代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云,卫觊书《受禅表》,“鸱视虎顾,雄伟冠时”。卫觊之子卫瓘(0—91)字伯玉,仕魏,为镇东将军。入晋,位至太子少傅。草书取法张芝(字伯英)。自云其字“得伯英之筋”。时人评云:“天姿特秀,若鸿鹄奋飞,飘飘乎清风之上,率情运用,不以为限。”《淳化阁帖》、《大观帖》中有其《顿首州民帖》。卫恒,字巨山,卫瓘之子。官至太子庶子、黄门郎。善草隶,得张芝之骨。《书断》评云:卫恒书,祖述飞白,造散隶书,开张隶体。又善章草及草书。其古文过于父、祖。书论《四体书势》,颇有影响。《淳化阁帖》、《大观帖》中有其《一日有恨帖》。卫恒之弟卫宣、卫庭,子仲宝,都是著名书家,家风四世不坠。

由此,本书就出现了两个卫夫人,一个是王羲之的母亲卫夫人,另一个卫夫人是王羲之的姨母,也是他的书法老师。隋唐以前,礼教并不如后来的理学那么严酷,女子大多使用自己的姓氏,尤其那些名门闺秀。卫氏是显贵大家,女子使用自己的姓氏并不奇怪。两个卫夫人同出一门,所以才有了天造地设的师徒情谊和书法史上的千古佳话。本书中的卫夫人,专指书法家卫铄。对羲之的母亲卫夫人则称之为母卫夫人,单独提及时则读者自明。

卫夫人不仅是王羲之的书法老师,也是他的读书老师,因为古人教习书法不可能取其字而舍其义,肖其形而略其意。学习一个字的笔画结构的同时,老师必定会细致地讲解这个字的来历、内涵和引申意义,甚至要涉及典故和整篇文章。汉字和拼音文字不同,前者是形声意合一的,后者是形音合一的。学习汉字的人可以忘记发音,但不可能忽略字词的含义。比如“河流”,写这个字时,必定了解水与河的意义,必定要懂得“流”和“水”的关系,以及河流的形声意象及其结构内蕴。英语中的河流是river,从这五个字母中,你能想见河流的形态吗?所以说,卫夫人不仅是羲之的书法老师,也是羲之的阅读指导者。

王羲之终生对这位姨母都怀有深厚的感情。

卫夫人的书法师承钟繇,楷书优雅端庄,尤善隶书。卫夫人的书法称名于当代,声誉甚高。《书法要录》说她:得笔法于钟繇,熔钟、卫之法于一炉。她在所著之《笔阵图》中说:“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坠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钧弩发、钩如劲弩筋节。”这些,既是长期积累的书法经验,也是书法艺术上的创新总结。卫夫人有《名姬帖》、《卫氏和南帖》传世。卫夫人虽然师承蔡、钟,但有变化和创新,其字形已由钟繇的扁方变为长方形,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去隶书已远,说明当时楷书已经成熟,而且普遍流行。《书评》称卫夫人的书法“如插花少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

当是时,能延请到卫夫人这样的书法教师是一件了不起的事。这件事足以看出王旷夫妇对羲之的期待,也能看出卫氏姐妹之间的深厚感情。请卫夫人为师,用现在的情况作比,就等于某人延请启功做了孩童的习字老师!就像请一位博士生导师为幼儿做启蒙教育!卫夫人之所以肯屈尊就教,主要原因——窃以为——是羲之的母亲和卫夫人是姐妹关系,二人自小亲密无间。不妨这样设想:卫夫人当时就住在附近,姐妹俩过从甚密。王旷夫妇经过一番商量后,决定先由夫人提及。因为事关至亲,而且妹妹言辞诚恳用意深切,当下就得到卫铄卫夫人的慨允。于是王旷带了羲之正式到李家拜师,表达了感激之情。这一佳话,成就了中国旷世一人的大书法家。

每天,羲之带了习字的笔墨纸本,到姨母家去学字,风雨无阻。卫夫人每天都给他讲授新课并布置作业。卫夫人的字有几个长处:一是骨架端正,一是笔画疏朗,一是气韵高爽,一是情致婉约。在整体结构完成以后,通篇中蕴涵了天女散花般的情趣,清纯而且烂漫,高贵而且优雅。卫夫人的书法清秀平和,具备女性特有的娴雅婉丽。

俗话说,名师出高徒。又说,师傅不明徒弟拙。这是千真万确的至理名言。聋子教哑巴,越教越哈哈,弄不好反而糟蹋了天资。名师大家对了聪慧学生,那情景就迥然不同。羲之是卫夫人的外甥,对其教育自是不遗余力,羲之不仅从姨母那里学到了书法,也学到了知识和艺术大师的风范。由衷的尊敬加上温暖的亲情,有助于羲之的书法进步。学书之余,姨母对羲之的生活也多有照料,让羲之感受到极大的温暖。

当时的士族大家,在学习书法方面,都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次阅读学生的习作,老师都要用红笔打圈子。好的,画一个朱笔红圈;更好的,画两个圈。这样可以让学生知道哪些字写得成功哪些字还需要改进。这种方法一直延续到今天,不能不说是中国书法教育的一种创造。当好字集多了,就要办个小型展览,邀请家人和书家前来参观评点,这也是促进学生努力进步的一种方式。

王旷安置了家眷生活,孩子的教育也走上正轨,便去洛阳赴任了。当时他任淮阳内史,内史是地方最高长官,一应事务都要躬亲,加之当时时局艰难,地方长官守土有责,自是松懈不得。王旷的政治职责是,屏障江左,以抵抗后汉刘渊的进攻。王旷走后,羲之随母、兄王籍之留建邺。王旷临行前嘱咐夫人,待羲之的书法有所成之后,当从叔父王廙学习。王旷深知弟弟王廙的书法成就和绘画水平,故留下这话,希望家风延续,源远流长。

数年之后,卫夫人发现羲之的书法已经成就,自己之所能尽数教给了这个聪慧而且努力的外甥。看见羲之行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卫夫人感到十分满足——也许还有些微的怅然。《笔说》中还有一句话:“卫夫人见,语太常王策曰:‘此儿必见《用笔诀》,近见其书,便有老成之智。’流涕曰:‘此子必蔽吾名。’”用白话说就是:卫夫人见此,对太常王策说:“这孩子必定见过《用笔诀》,最近看他写的字很有些老成雄健的气概。这不仅仅是得了古传之法,也见出羲之的灵性智慧。”于是卫夫人流着眼泪说:“这小子以后的名气必会超过我。”

卫夫人此时何以流涕?有人说,因为卫夫人看见羲之的书法成就,心里酸酸的。也有人说,是因为卫夫人终于看见自己的弟子将“青胜于蓝”,喜悦之情难掩,是以激动得流下热泪来。作者宁取后者之说。世上的老师先生几乎都希望后生能超过自己,况且,羲之是卫夫人的外甥,看见妹妹的儿子在自己的亲自教导下大有长进而且注定要超过自己,她怎能不高兴呢?简言之,那是激动的眼泪,不是嫉妒的哀伤或失意的怅惘。

从这段话我们还可以看出,既然卫夫人说“这孩子将来书名会盖过我”,说明王羲之当时的书法已经相当了得。卫夫人当年的感慨,准确预言了中国书法的方向,这也可以看出其人的高明和远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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