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残月经营有方，还是客人们更喜欢漂亮姑娘当老板，如今无念酒馆的生意倒是比当初孤焰在时要好上许多。
萧错依旧喜欢角落的位子，不过这次他身边的几桌都坐了人，反而没有了从前那种安宁清静的感觉。
第三杯酒刚喝到一半，对面便来了个人。
萧错笑道：“你们无夜城的人还真有趣，从前孤焰还活着的时候，我来这里老遇到你三哥，现在换了个老板，又总是遇到你。”
龙追忆道：“现在我三哥也一样喜欢来这里啊，不过……近日来他的身体越发虚弱，没那么多精力了。”
“那粒药……你们还没给他服下？”
“没呢，你也知道的，服了未必有效，甚至……这可能就是在拿命赌，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不敢尝试。”
“既然不敢尝试，当初为何逼我那么紧？好像你们没了那东西就没法活似的，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
“不早点抓在手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还没来得及找你要，就到了哪个人肚子里了呢？”龙追忆举起酒杯，道，“既然提起了这件事，那我再敬你一杯，多谢成全。”
萧错抬眼看着柜台处的残月，笑道：“当初你三哥喜欢来这，是来找孤焰聊天谈心，现在你往这里跑，怎么也不见你跟岳姑娘聊两句？难不成你和我一样，都爱上这里的酒了？”
“好酒自然有人爱，为何不能多我一个？”龙追忆虽是在饮酒，但眼角余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门口瞥去。
萧错也不禁多往那边看了几眼，没多久便见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的男人走了进来。
萧错蹙眉道：“连当朝宰相也喜欢来这里喝酒么？以他们的身份，应该瞧不上这种地方才对吧？”
龙追忆笑道：“您这位一品郡王都能来，牛宰相为何不能来？”
萧错道：“看来你不是来喝酒的，而是来等人的。”
龙追忆摇摇头道：“为何等人就不能喝酒？我就是来喝酒的。”
离他们这桌最远的角落里，宰相牛僧孺在一个虬髯汉子的旁边坐下，两人不知小声说了些什么，先是微笑，随即又像是争吵，最后却又平静地互相碰杯。
萧错小声道：“那个大胡子你认识？”
“我认得他的兵器。”
萧错定睛望去，这才看到大胡子脚旁俨然放着一条被分为两段的长枪。他不禁问道：“这人很大来头？枪可是朝廷明令禁制的，他又不是在军中，怎敢随意带着在京城到处走？”
龙追忆道：“韦元素身边的六大高手已经死了两个，他自然又要开始到处招揽人才。这人据说是个被判了死刑的逃兵，武艺极其厉害，如今不仅得了自由，还敢拿着朝廷禁制的兵器招摇过市，来头自然是不小的。”
萧错笑道：“难怪你对他们这么感兴趣，原来是你们王中尉的大敌呀，怎么，要替你们王中尉铲除敌人了？我若是没猜错的话，你的伤还没好吧？至少你的腿还是瘸的，不怕再伤上加伤？”
“若是光听你这前半句，我还以为你与王守澄有什么深仇大恨呢，这语气怎么这么奇怪呢？”
萧错一怔，这才意识到在她面前说话越来越不谨慎了，便笑道：“我说话的语气一向如此，不然怎么会是到处招人嫌的草包郡王呢？”
“您现在可不一样了，全京城都知道你是个武林高手，很多人已经不敢小看你了，生怕过几日你又露出点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来。”
“你这是在取笑我么？”萧错苦笑着抬起酒杯，正欲仰头一饮而尽的时候，刚好瞥见远处的残月冷冷地看了一眼她面前的那桌人，那里坐的正是牛僧孺和虬髯大汉。
她的眼神，萧错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但一想到她沐血盟杀手的身份，他心里便大概有了底。
——
黄昏时分，萧错亲自登门拜访宰相牛僧孺。牛僧孺的府邸与平川王府同在安邑坊，互相串门倒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酒菜上齐之后，牛僧孺直截了当地道：“平川王可是因为今日在无念酒馆见到老夫和韦元素的人在一起，所以想来一探究竟？”
萧错笑道：“阁老多虑了，晚辈今日真的只是来讨顿饭吃。近日天气越发寒冷，府里的大厨病倒了，别人做的菜实在难以下咽，碰巧经过墙外闻到您这府里饭菜飘香，所以就厚着脸来了，阁老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介意，郡王以后若是有空，欢迎常来，毕竟我与你父亲，当年也算是有些交情。不过不管你想不想问，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与韦元素，没半点关系，今日你看到的那人，确实是受韦元素指派前来拉拢我的，但已被我回绝了。我若真跟韦元素有何勾结，也不可能那么明目张胆地在酒馆里。”
“阁老的话，晚辈是信的，朝廷的事晚辈从来不会过问，所以今日之事并未放在心上，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晚辈倒是好奇那个大胡子的身份，他能亲自约你出来，还敢明目张胆地用长枪，身份应该不简单吧？”
“他从前也是朝廷的人，算是一个小武将吧，和兵部一些人有些旧交情，这样说，郡王可明白？”
萧错自然是明白的，牛僧孺是以兵部尚书，以及中书侍郎的职位行使宰相职权，兵部那些瓜瓜葛葛的东西，他自然不可能全数脱干净。
“晚辈明白，官场复杂，向来如此，不过前几日晚辈听说了维州与吐蕃一事，不知阁老对此事有何见解？”
牛僧孺一听，眸子瞬间冷了下来，大声道：“老夫做事，向来以朝廷为重，以百姓为先，外间传言说我公私不分，利用维州一事打压李德裕，这根本是小人之心，老夫不愿与他们计较，难不成郡王也觉得他们说的对？”
萧错看着这个似乎很是正义凛然的长者，微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多说无益，更何况他今日来，不是关心这些的。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随即有人大喊：“有刺客，抓刺客！”
果然来了！
萧错得意地笑笑，与牛僧孺一同透过偏厅的窗户向外看去，可看到黑衣刺客的那一刻，他又愣住了。那刺客虽然全身上下只露出双眼睛，但他身材壮硕，显然不可能是残月。
难道真的想太多了，残月那个眼神并无它意？
看着府中的侍卫已被悉数打倒，萧错正欲出去帮忙，却又从另一边直直地冲出个身材相对娇小的黑衣人来，但他的目标不是牛府中任何人，而是那壮硕的刺客。
“两个刺客打起来了？”萧错只觉好笑，再看牛僧孺的表情，也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后面出现的黑衣人用的是剑，虽然在身材上占了劣势，看着力道不够，但她身手尤为敏捷，十几个回合下来，那壮硕的刺客非但未能伤他分毫，反而被他极快的剑法打乱了节奏。
“这是……”萧错看着那娇小的黑衣人前进的时候腿似乎微微折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他是谁了，不，应该说是她。
那身材壮硕的刺客连试了几次都没能摆脱黑衣人的纠缠，看着府中越来越多的侍卫聚集于此，他突然一个转身越墙逃了出去，黑衣人也追了出去。
“牛宰相放心，我去帮忙，把刺客给你抓回来。”萧错也往二人离去的方向越墙而出，瞬间就没了踪影。
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牛僧孺喃喃道：“传言果真不虚，这小子真有一身好功夫。”
萧错凭着感觉足足追出了一里多，才在一条没有金吾卫巡逻的街道上找到黑衣人，不过此时，那壮硕的刺客已经是个死人了。
萧错尚未说话，黑衣人先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身法如此之快，腿上又有伤，不是你还能有谁？”
月光下，黑衣人缓缓拉下面纱，露出的正是龙追忆的脸。她笑道：“那晚我靠闻着味认出你，今晚你靠我的伤认出我，看来不只我的嗅觉好，你的眼神也很好。”
“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虽然认出了你，但你为何又能断定我认出你了？方才我靠近，你一点防备都没有，我还没开口呢你倒先问我了。”
“因为我自认为还算了解你呀，若你没认出是我，只怕在宰相府里的时候你就出手了吧？不会让我和这刺客如此轻易离开的。”
萧错笑笑，看着地上的尸体，道：“这是何人？”
“你今天见过的。”
“那个大胡子？”
“是，他离开无念酒馆后我就一直跟着他，没想到他竟然去刺杀牛僧孺，所以我只能出手了。”
“明白，他是韦元素的人嘛，他要杀的人，你自然会保。”
“那你呢？你为何会在牛府里？据我所知你与那位牛宰相可没什么交情。”
“到邻居家蹭顿饭不行么？”
嘴上说得漫不经心，但萧错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出残月的那个眼神，思索再三，他终是决定立即回到牛府里去。
不过一切已经晚了。
他到的时候，牛僧孺已被人刺伤，生命无碍，但却也影响了日常行动，只怕是要卧床好一阵子才能恢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