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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似花还似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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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似花还似非花[1/1页]

二月仲春,芳菲盛开、绿枝红葩,江南一带古来便有习俗,以农历二月十二日为百花生日,谓之“花朝”,亦称“女儿节”。

每年花朝之时,无论富贵人家,抑或寒门瓦舍,家家户户都会按例祭奠花神,待字闺中的女儿们剪了五色彩笺,取了红绳,将满目秀色叠彩悬挂系结在春树枝桠之上,谓之“赏红”,更有虔心的善信,不惜跋山涉水前往花神庙,净手焚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于己,来日好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每年花朝,位于江南的丰宁山庄内,从主人到婢仆,上上下下皆是一派匆忙景象。

丰宁山庄系皇商苑观植祖传家业,从木朝立国至今,皇宫内盆景花草进贡事宜一向由苑家负责打理,每年花朝节“祭花神”,对于苑家而言则是头等大事,须求得花神庇佑,当年风调雨顺,草木润泽。

按照祖制,花朝节之后,丰宁山庄内的奇花异草就要被逐一送入皇宫内苑,供帝后妃嫔们赏玩。

丰宁山庄内外锣鼓喧天,婢仆穿梭如云,后花园内却别有一番清净风景。

一名少女侧身而坐,身穿一袭粉白色长裙,配着桃色秀妆,扎着双螺髻,点配一枝钗头凤,标准的瓜子脸上,盈盈水色俏眉目,淡淡朱唇胭脂色,远远看去只觉娉婷妩媚、丽色空绝,灵秀不可方物。

她半垂着头,一双纤纤素手认真地缠绕着几根翠绿竹条,似在编一个花篮,却又难成个模样,虽然屡编屡乱,少女却依然耐性十足,梨涡中带着几缕浅笑,眉目间全然不见半点烦乱之色。

“小姐,小姐……”

听见这个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少女略微一惊,她下意识地想将手里的竹条藏到假山石后,仔细听着声音却是贴身丫环寒烟,又将竹条拿回手中。

“小姐,我叫你,你怎么也不应一声啊!”

寒烟略带娇嗔地叫着主人,她因快走了几步,有些长喘,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假山石,抬头望着坐在上面的白衣少女。

“我这不是应你了吗?”少女轻颦浅笑着,倏地回过头来。

寒烟一眼瞥见了她手中之物,立刻大呼小叫道:“我的姑奶奶小祖宗,您又亲自弄这些东西了,难不成是要送去小院的?拜托您就让奴婢省些心吧,上次您让奴婢送了几件绸缎衣裳过去,奴婢就被夫人叫过去盘问了半晌……更何况这些个不值钱的!倘若再被夫人知道了,奴婢迟早会被老爷逐出庄子去!

若说这满庄的奴仆婢女,谁不道她寒烟是个幸运的奴才命?打她五岁起被买进庄子里,一直侍候着苑家的掌上明珠、二小姐苑昭禾。光阴一晃十年,她寸步不离苑昭禾左右,两人竟像是一起长大的姐妹俩。苑昭禾性情豁达从容,平日里见人都带三分笑色,处事随分平和,从不难为身边下人,跟在这样的主子身边,寒烟也就养成了直言不讳的性格。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上次我去后院看望姐姐,爹见到了,也只是叹了一声,并没说什么不是呢。今日花朝,我送她一件小礼物,难道娘会不许?”苑昭禾说话之际,抬眸看着寒烟,眼里却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唇角微微翘起,挑出唇边两颗梨花状的酒涡,恰逢一阵轻风吹过,桃花纷落,有一瓣划过梨涡,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这庄子上下人等都视西侧小院为不祥之地,偏小姐您爱往那里去,还道说是同父姐妹,怎能不多亲近,谁劝您都不见听。”寒烟一边抱怨着一边装可怜,她知道这位小姐虽是好说话的,性子却最是倔强,认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

“寒烟,看我扎的纸鸢,形状可漂亮?”

苑昭禾并不搭理她的埋怨,她一手举起忙碌了两个时辰,勉强制成形的那件东西,在寒烟的眼前晃了晃。

寒烟一见,立刻说道:“一个纸鸢而已,小姐若是喜欢,大可差人去买,何苦自己做来?这要是伤了手,可怎么是好?”

“铺子里买来的哪有自己做的精致?一会儿你陪我去把这纸鸢送给我姐姐,明天花朝节咱们庄子里大部分的人都去庙里烧香,姐姐一个人在院子里寂寞,倒可趁这无人之时去后山放放纸鸢散散心。”

“小姐,您忙了半天,原来又是为了大小姐,不是奴婢多嘴,若是真伤了手……”

见寒烟又要唠叨老一套,苑昭禾连忙打断她说:“不过是个小玩意儿,若是差人去买,难保娘不会知道,你和我就又得听娘的教训了,恐怕还会连累了姐姐,何苦惹这个麻烦?”

“这时小姐倒是聪明了。”

“我哪时不聪明?”

寒烟伸手扶了一把,苑昭禾跳下了假山石,她原本要挪步,却又似想起什么来,低头轻轻抚一下衣襟,整理好腰带上的香袋,这才携着寒烟的手,向后院而行。

两人还未走近后院,就听到竹林小馆内传出一阵袅袅琴声,甚是幽怨低婉,带着一丝悲泣。

苑昭禾拉着寒烟,停在了门口,寒烟要去敲门,却被昭禾止住。

“姐姐好像正在抚琴,我们不要进去惊扰她。”

“那纸鸢呢?”

“挂在门口吧,姐姐那边滴翠开门时,必定就知道我来过了。”苑昭禾低声退步,伸手指了一指门环。

“小姐,这又是何苦呢!”寒烟嘟囔着,却还是顺从地拿过昭禾手里的纸鸢挂到了门环上,“辛苦为人作嫁衣,竟也不当面听人道一声谢。”

“女儿家的,什么叫为人做嫁衣?你胡说什么!”

寒烟自知失言,脸色不禁微微一红:“奴婢一时口快,说错话了。”

苑昭禾若有所思地浅笑了一下,拉起寒烟的手,往回行去。

小院中的伊人,却并不知门外之事,琴声依旧哀怨缠绵,愁绪万端,直到琴弦终不抵这满腔的压抑,“嘣”地一声断成两截,幽咽琴声才嘎然而止。

“小姐!”

正在竹林外晾晒锦被的丰宁山庄小院婢女滴翠,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她一路小跑到弹琴的红衣少女所端坐的房檐前,低头一顾,只见那古色的焦尾琴上,已有一滴鲜红刺目的血了。

“您的手伤着了。”滴翠心疼地低呼一声。

红衣少女缓缓抬起头来,她眉目与先前的白衣少女颇为神似,却更见艳丽,见婢女惊叫,她轻合了一下眼帘,说道:“没事的。滴翠,我不疼。就算真疼,也早已习惯了。”

滴翠飞快拿来了盛装云南白药粉的小瓶,执起泽卉伤了的手指,小心地包扎起来。这药还是去年昭禾小姐偷偷送来的。省了用,竟也用了一年多了。

“小姐莫要这样说,夫人泉下听了会伤心的。”

苑泽卉默然看着被琴弦划伤的手指,过了好半晌才说:“明天又是花朝节,应是春时美景,姹紫嫣红开遍,我却只能躲在这笼子里……还连累你也和我一样,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有心,明天和庄里丫鬟们一起出去踏踏青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侍候。”

滴翠低垂着头收起了装着药粉的小瓶,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小姐,外面起风了,你回房去歇歇吧。”

身为奴婢,滴翠心里清楚,这十几年来,苑泽卉名义上是丰宁山山庄的大小姐,活得却着实凄凉辛苦。

苑泽卉的亲生母亲在她出生当日,因难产身故。十岁那年,苑泽卉近身的奶娘秦氏也被宁夫人寻了个事头撵回乡下,小院人丁单薄,越发显得凄凄孤孤的,幸亏是二小姐苑昭禾时常前来探望,还有几分姐妹情谊。

苑家正室宁夫人虽然为人刻薄,生出的女儿苑昭禾倒是温柔可爱惹人疼,又长得一副好模样,怪不得听山庄里风传,老爷对二小姐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甚至还传令山庄众人直呼“小姐”而非“二小姐”,虽不算是溺爱,只是太过偏疼了,反倒越发地想不起小院还有另一个女儿了。

苑泽卉抚着包扎好的手指,她缓缓站起身,抬眼看向天际的一抹浮云。

一季桃花胜一季,却不是从前色。

世事造化弄人,倘若不是十六年前她的生母慕容夫人身故,此时此刻,她还会是一个被亲身父亲冷落的不祥之人吗?

流年负了美景,日月交替,瞬息之间就是十六年。自她出生那一天开始,就被生父苑观遗弃在这这凄凉的山庄小院里,几乎从无管问,只当她是晦气灾星。而父亲昔日的小妾宁馨,却因恰逢圣旨御笔所书“昭泽草木”牌匾到山庄那一天生下了二妹苑昭禾,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不但立刻将宁氏扶正为夫人,还惠及其娘家亲族。倘若母亲泉下有知,该是何等伤心,只怕九泉之下也难以暝目吧?

是谁取代了谁?

是天意吗?

苑泽卉用力攥紧了刚被包扎好的那只手,被琴弦划过之处传来一阵钻心疼痛,她倚靠在月洞窗前,任由另一只手将痛处压得更紧。

春光灿烂,远处山巅,依稀可见桃花胜火。

伊人独立窗前,明眸花颜之上,滑过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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