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是漫长的,满仓躺在床上,无法入睡。他把玉秀在果园说的每一句话想了又想,明白了玉秀对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但他不甘心就此撒手。他想到带玉秀逃走,可玉秀说的没错,能逃到哪里呢?自己能狠狠心舍下爷爷母亲,但玉秀能舍下相依为命的父亲吗?自己是个党员,真的要去当流窜犯吗?眼下只有采取“拖”字訣,但爷爷、母亲能让自己拖下去吗?还有玉秀,她即使答应拖,那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啊!
满仓把脑子都想炸了,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宿,上工钟响了的时候,一骨碌翻起身,胡乱的洗漱了一下,就上工去了。
入冬后,地里的农活不多,主要是修大寨田,取高垫低,把大块地改成小块梯田。在学大寨的问题上,马革红与杨长河发生了争执。以马革红的意思,要把全村的青壮年劳力集中起来,在一起修大寨田。这样可以红旗招展,彩旗飘飘,标语牌铺天盖地,大喇叭声入云霄,工地上人来车往,你追我赶,形成一个浩大的声势。杨长河觉得学大寨不能搞形式,走过场,这样在一起“大呼咙”干活,不能保证质量。他主张各生产队因地制宜,各干各的。三个生产队队长都同意杨长河的意见,马革红就没再坚持,只是说,如果上面来检查,还是要集中起来应付一下的,大家也同意了。
满仓上了一早上工,吃早饭的时候,爷爷来了。爷爷说:“待会儿,你长河婶过来,带你去镇上相亲。你在家等着!”
“我还得上工呢!”
“我已替你请过假了!”
“我刚干一早上,就不去了,不好吧?”
“你这不是刚回来嘛,没啥不好。这相亲是大事,不能耽搁。你长河婶已和人家姑娘约好了!你一定得去!”
在这个家里,爷爷的话就是圣旨,谁也不敢违抗的。满仓自从那次杀牛事件挨打之后,对爷爷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虽然有时他也会犯犟,但最后都是以屈从为结束的。母亲这时也极力撺掇着他去相亲。满仓无可奈何,只好在家等长河婶来后,随她一起上路了。
路上,长河的妻子赵桃菊介绍道:“今个去见的姑娘,是我娘家的侄女,叫赵云霞。人长的排场,又十分能干,还识文断字的,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姑娘。满仓呀,过去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好店,你得拿定主意,别放跑了!”
“相亲是两个人的事情,人家不一定能看上我哩!”
“能看上!能看上!你的情况我都给她说了,人家愿意。对了,云霞说,她认识你,上初中时候她和你是一个学校的,只是比你低一级。”
满仓在记忆里努力搜索着这个校友,但毫无印象。接下来,赵桃菊又说了云霞的家庭状况,但满仓的心又跑到了玉秀身上,一句也没听进去。
相亲的地方在朝阳镇上。朝阳镇是公社所在地,一条马路南通洛阳,北连孟津县城。离洛阳十五华里,离县城十八华里。因镇子与周围几个村子相连,加上县里在这儿办了一个锻压机械厂,一个食品厂,公社又有个社办厂,使镇子上的人显得格外多。这里原是个集市,迎南送北,接东納西,十分热闹。后来取缔了自由市场,街上买东卖西的人少了,才有些冷落起来。
在镇子西边,有个烈士亭,是为纪念在“海资反革命暴动”中牺牲的郝真等十一位烈士盖的。赵桃菊领满仓来到烈士亭前,亭上站了一位姑娘。她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高挑而又均称的鼻梁上边,扑闪着一双大眼。齐耳的短发使她显得特别精神、利落。姑娘看见赵桃菊和满仓走来,喊了一声“姑!”
赵桃菊近前,对俩人互相做了介绍,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赵云霞倒是挺大方的,说:“咱们去转转吧!”
于是赵云霞领路,两人往镇外的西边走去。
“你刚退伍回来?”
“嗯。”
“听说你是在内蒙当的兵?”
“是。”
“那是一片大草原,景色一定很美!”
“美。”
“在部队好不好?”
“好。”
“苦吗?”
“苦。”
赵云霞一时无话,往前走去。满仓有意的拉在后边,云霞只好放慢脚步,等满仓赶上来。云霞心里好笑,这个人怎么问一句答一句,是害羞呢,还是不善言谈?
云霞又问:“你怎么只会答一个字啊?”
“我······“
“你家里都有谁呀?”云霞其实已经从赵桃菊的嘴里知道满仓的家庭情况,但她还是明知故问。
“我,我妈,弟弟。还有爷爷,他跟着三叔过。”
“你这次回来有啥打算?”
“当农民。”
“其实当农民也没啥不好,只要人勤奋,肯下力,也能过上好日子哩!你说是不是?”
“是!”
“你对我是啥印象?”
“没啥印象。”
“哦?······咱们回去吧!”
“回去吧!”
两人一路上各怀心事,没再说话,顺原路又往镇上走去。
云霞心里问,这是当年在初中时的学生会主席吗?那可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啊!在学校的联欢晚会上,他表演的节目总是博得一阵热烈的掌声,虽然好几年过去了,但她还是对他有着深刻的印象。云霞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却无法与印象中的那个人重叠。是桃菊姑弄错了人,还是岁月的流逝把他改变了?
满仓心里巴着尽快把这场自己不该参加的游戏结束。他承认,这位姑娘的丰满漂亮,落落大方,是有着一股诱人的力量的。如果没有玉秀,他也许会喜欢上她的。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放弃不了心中的“水”和“云”。他不愿让这位姑娘卷入自己的感情旋窝中,他的装呆卖傻,看来已经取得了效果。
走到镇头,云霞说:“我还有事,走了!”
满仓试探着:“咱们的事儿就此拉倒了吧!”云霞忍住笑,心里说,我还没说不中呢,你倒聋子放炮,先说散了。不过这也好,免得自己说出那句话,伤了人家的面子。于是她说:“我也觉得咱俩在一起不合适,就拉到了吧!”
满仓见达到了自己的预期目的,忙说:“谢谢!”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谢?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云霞愣了半天。相亲失败,不感到丧气,还要道谢,有这样的吗?是他有自知之明,还是自己缺乏魅力?对于后者,云霞还是颇有自信的,从她在人前走过的回头率来看,证明自己不乏魅力。那么刚才离她而去的人如果不是犯傻,就是患了精神分裂症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