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我竟不知该说什么。看上去真的死过人呢。可这难道出乎我的意料了吗？
“割下来的脑袋，现在都没有找到。”忽然说话的这人，是个三四十岁的导游，她带着一对情侣散客，在我唱起秦腔的时候凑过来听着，“那么多年了，没成想今天听你这外地客又说起。”
“哈，居然是真的？”范思聪失声叫嚷起来。
“当然是真的，发现死人的那天早上，我就站在这里，啧啧，那没脑袋的光身子横在台子上，旁边挂着个灯笼。后来整一年，逢这儿我都绕着走。总之那时候，这里的情形鬼得很。”
“人头一直没找到，这么说来，案子还没破？”我问。
导游奇怪地看我：“当然没破，你晓得这么多东西，怎么反倒不知道这个。警察最后连死的人是谁都没查到。都过去了这么多年，那颗脑袋说不定被野狼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我想象着多年前的一个清晨，曙光照亮了戏台，没了头的身子倒在地上，破灯笼挂在木柱上轻轻晃动。血铺满地。
钟仪叫了我几声，我没理她，直到她抓着我的手臂摇了摇：“老师，你不会是破了这个案子吧？”她说话的时候直直看着我，那眼神是我顶抵挡不住的那种。
“破案？”我笑了起来，摇摇头，“我是知道这个案子，不过说到破案……”
想象当时现场的情形，如果我是警察，第一时间会看到什么？
灯笼！
现场有许多抓人眼球的东西，比如没头的身子，那身子还是光着的，还有弥漫了一地的血。但我一定先看见那在风中摇摆的灯笼，光屁股的身体排在第二。
“听说，那人的脑袋，曾经放在灯笼里。”导游这样告诉我们。
“那为什么最后又拿走了呢？”
“都说是不想死人被认出来。”她犹犹豫豫，“也有传把人头放灯笼里，是作邪法，邪法作完了，人头自然就没有了，被收走了，也许是吃掉了。”
她这话一说，旁边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扯蛋。”我耸耸肩，继续问了几个细节，得知在现场并没有发现油灯，通过泼洒的灯油，警察判断曾经有个油灯，但被凶手带走了。杀人的凶器也被带走，但砍下人头的，却是原本在后台的一柄斧子。那斧用后被扔在戏台下，指纹在雨水里洗过，残缺不全。
“我觉得这和作邪法没什么关系，不过呢，杀了人之后，还要把人头割下来，这个动作本身，就有很强的仪式性。就这点来看呢，很像是复仇。”
“那老师，你肯定想到了些警察没想到的东西。你给分析分析，没准真就把这积年的悬案给破了。”范思聪不阴不阳地挤兑我。
我冲他一笑，从戏台上跳下来，然后半搀半抱地把钟仪也接了下来。给他添堵实在是件太简单的事情。
“那个早晨，一具丑陋的没了头的男人身体。这里挂着一个灯笼，灯笼里装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假设那颗人头没被拿走，就在灯笼里。想象一下，这是个怎样的场景？残忍，恐怖，震骇。这叫作枭首示众，头砍下来不过瘾，还得挂起来让所有人看到。这让他有复仇的快感。”
“为什么是放在灯笼里？”钟仪问。
我笑了笑：“灯笼算是个盛器，挂起来方便，而且很可能，他原本是打算把油灯搁在人头上。想想看，这样一盏人头灯笼挂在戏台子前面，那灯鬼火一样飘着，隐隐绰绰照着台上的残尸，在那般雨夜中，天地之间古城之中，魂魄幽幽。”
四下里寂静无声。
“基于我之前的推测，如果他把人头放进灯笼里，的确是为了进一步的复仇，那么他把人头又取出来，改了主意，从复仇者的心理来说，只有一个可能。”
“因为……他有一个更好的方式？”终于有了一个破局的人，还是钟仪。
“对。”我开心地笑。
“不对啊。”跳出来的当然还是范思聪，“如果有更好的方式，那为了获得快感，不应该是一个更显眼的地方吗，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发现人头呢？”
“古时候挂人头一般有两种方式，其一，直接用长发吊起来；第二种，是把人头插在尖锐物上，比如竹竿、栅栏、木桩子。这样的东西，嘉峪关里恰巧就有，专门用来挂人头的。”
导游“啊呀”一声叫起来：“你是说……”她走到不远处的瓮城中，抬手一指。离地**米处，靠近城墙的上沿，有几个黑色的小玩意儿，“这嵌进城墙砖里的，就是从前挂人头用的铁钩子。”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我的意思，纷纷发出轻重不一的惊呼声。
“挂在这种地方，是不是比放在灯笼里要气派得多？”我说。
“气派？”
我朝范思聪友好地笑笑：“对啊，气派。你得进入凶手的脑袋，体会他的心情。在嘉峪关里，天然就有这种挂人头的地方，我打赌凶手在想到这一点后，一定觉得自己先前折腾灯笼蠢极了。至于之后人头到哪里去了，也许被秃鹫叼走了，谁知道呢。”
“那，凶手会是什么身份，你还能进一步推测来吗？”陈爱玲还在抽烟，她一直站在外圈，那是个审视的位置。
“这怎么可能。”我哈哈大笑，“真当我是神仙了，我如果能推出凶手是谁，那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都盯着我看。
“那就是……其实我是凶手。哈哈哈。”我向他们微鞠一躬，“好了，分析会到此结束，希望你们喜欢我对嘉峪关的解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