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的头个大年，子昂考虑周米两家老人不能一起过年，山庄人多，米家人少，便决定三十晚间去陪香荷和岳父母，山庄的年夜饭便又提前中午吃。
子昂要把山庄的头个年过得热闹些，一大早就开始忙着写对联，就连猪圈、马棚、鸡窝也都要贴上吉祥联。芸香、婉娇、亚娃、顺姬、芳子和玉莲等孩子们，都在桃源斋围观着，伺候着，裁纸的、研磨的、晾联的、贴联的，忙得一团热闹。多日娜仍不愿靠近婉娇，带着几个丫头、雇工各屋贴门神、挂灯笼，一派节日的喜庆。
村妮来接玉莲回自家过年，正赶上山庄提前吃年饭，可玉莲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山庄，子昂就让村妮两口子也来这头过年。村妮笑道：“神仙都在俺家呢！俺哪敢怠慢了！”他不对她所供的神仙说三道四，是害怕得罪了那些神仙。
吃过山庄的年饭，村妮不管玉莲了，和大家告辞回镇里。正好子昂也回镇里陪香荷和岳父母过除夕，便让她骑在马上，他在下面牵马，一边走一边唠玉莲近期又懂事许多，村妮欣慰地坐在马上，说都是他当大舅的功劳，以后她就不来接她了，将来出嫁也从山庄出门。
夜幕已降下来，镇子便又到处响起鞭炮声。虽然今年春草和奶奶也来米家过年，但格格夫人总觉得不如去年周米两家一起过年热闹，时不时地唉声叹气着。米秋成终于心烦道：“前年还就咱三口儿呢，也没把你过到年外去！真是出洋贱！”她不想大过年的找气生，便不理他。
吃过晚饭，子昂陪米秋成下棋。不知是米秋成心不在焉，还是子昂棋技大长，米秋成下十盘得输八盘。子昂干脆故意输，米秋成看出来还是不高兴。香荷把豆儿交给春草看哄，自己到灶房帮春草奶奶准备包除夕夜的饺子，猪肉、豆油随便用，说今年吃纯肉丸饺子，便早早把猪肉葱花剁好，又调了馅子预备着。
格格夫人出趟屋回来说：“咱门口又聚了一帮孩子，八层又是去年三十儿晚那一帮。”香荷想起去年除夕夜被一群孩子喊“娘娘”，不禁又动了心，问子昂准备零钱没有。米秋成输棋输得不痛快，斥责香荷道：“我看你就钱多了烧包儿！”
香荷不敢顶嘴，透着一脸委屈。子昂忙说：“爹，没几个钱儿，香荷儿愿给就给点儿吧。去年香荷儿发的那些，听说有个孩子还替他家大人还了债，多懂事儿的孩子！今年我就特意备了点零钱儿。”米秋成一听，将棋一推说：“你们去吧，我躺会儿。”说不清是为输棋不高兴，还是为子昂要向外人发钱不高兴。子昂不去多想，让香荷去穿外衣。
香荷仍外穿红面镶边的长狍，高兴地随子昂出了院，见有几十个大大小小、拎着各样灯笼的孩子。一见香荷露面，立刻有个孩子喊：“娘娘过年好！”接着便又喊声一片。子昂维持起秩序道：“你们排下队，一人给一份儿，拿了就回家。”
白雪和灯笼的光亮，映着香荷娇美的面容。领钱的队伍排成一长串，相互簇拥着，嘻笑着。很快，香荷逐个为孩子发了钱，每份还五元。孩子们都很自觉，得一份钱便跑回家去了，没有重新排队的了。
包除夕饺子时，香荷也跟着一起包。许是平时家里不常包饺子，或是包饺子也不用她上手，虽然摆出的兰花指很迷人，但饺子包得不熟练。子昂不禁又想起懿莹包饺子的样子，心里不禁又隐痛。他真想知道懿莹现在在哪里。他前日向万全打听过抗日军的行踪，但万全警告他，不要再惹麻烦，田中太久可一直对他不放心。其实他就是想知道懿莹下落，如果可能就接她回来与家人团聚。这时他又想起失踪的妹妹子君，便又担心母亲这时在山庄一定又伤心落泪了，心中又不禁焦虑起来。
吃完饺子便开始拜年了。子昂、香荷一同为岳父母跪下磕头，又给春草的奶奶送了祝福。春草也给米秋成和格格夫人磕了头，老两口念春草自随奶奶来米家后没少干活，便每人给了十元的压兜钱。接着春草又给子昂、香荷磕了头，也得了每人十元压岁钱。这时大家都困了，便回各屋睡觉了，米家的年三十就是这么冷清，也只有等到大年初三姑娘们回门才热闹。
第二天早晨年初一，子昂又带香荷去给各位哥哥的父母拜年，过了中午才去山庄。除了带芸香给父母磕头，还去其他各屋拜年，为懿莹的奶奶、母亲、若玉、刘王氏等长辈也磕了头。日头偏西时，他又带婉娇去给村妮两口子拜年，自然是要将婉娇送到村妮找的接生婆家里。而对别人却说村妮那里有事忙不开，让婉娇过去帮一阵忙。
婉娇自来山庄后，心情越来越好，待她的陪房丫头樱桃也温和体贴，吃的穿的都和丽娜无两样，远不是她在牡丹江时对芸香那般苛刻。
婉娇所以对樱桃好，主要因樱桃是铁头从街上买来练把式的弟子。况且子昂交代过，各屋要待各自的丫头如亲生女儿一般。樱桃很快与婉娇结下了感情，就象女儿对母亲一样，每天除了把屋子打扫干净烧暖和了，就是为婉娇姨娘、丽娜妹妹铺铺被褥，端上洗脸、洗脚的热水，再就是扫扫院子、喂喂狗，其余时间便可一边照看丽娜，一边和玉莲及其他丫头们玩跳格子、嘎拉哈、捉迷藏，远比她在把式班里轻闲自在。婉娇突然要离开山庄一段日子，她总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哭着要和婉娇一同去。确定丽娜还在山庄后，她才相信母亲般的姨娘不久还会回来。
道上，子昂依然牵马，她在马上向他述起委屈。原来昨晚山庄里很热闹，大人孩子都是各屋窜着吃喝说笑，然后一同在院外燃放鞭炮和烟花。到了子夜，芸香按公婆吩咐，把多日娜、顺姬、芳子都叫到他们屋里吃饺子。她希望子昂爹妈把她也当成孩子叫过去，却偏偏没有招呼她，心里很不是滋味，真想哭一场。念是大年除夕，便忍住委屈，将几个在灶房干活的丫头叫到自己屋里包饺子。第二天，她去给子昂爹妈拜年，刚要以晚辈身份跪下磕头，立刻被周传孝急忙拦住道：“别介别介，这俺们可受不起，来问个好就得了。”弄得子昂妈不知怎么好，结果她连份压岁钱也没人给。
子昂听后很为婉娇难过，也对父母冷落婉娇不满。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安慰她道：“全山庄属你趁钱，我都赶不上你，你还在乎那点小钱儿？”她委屈道：“不是钱的事儿。”他心里明白，但眼下他无可奈何，又安慰道：“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只要生下儿子就都好了。”又嘱咐道：“让我村妮儿姐领咱过去后，你就让人伺候着，啥都不用你管，我都安排好了。”
说着话，他们到了村妮的家，彼此拜过年后，又随村妮去了那户准备照顾婉娇待产的人家。这家虽然简陋，但收拾得还算整洁。家中只有个女主人，大脚板，五十多岁，身体硬朗，待人很热情。村妮两头介绍，先让子昂、婉娇管这女主人叫苗婶儿，又介绍子昂和婉娇是姐弟关系，还说婉娇是远道来避难的，因家里人多太闹，才出来找个好护理。
苗婶先夸婉娇长得跟画上画的似的，又说子昂和婉娇一看就是一个妈生的，都长得这么俊，说得子昂和婉娇都难为情地看村妮。苗婶又对婉娇说：“村妮儿说你们要找个清静地儿生孩子，我这儿最合适了。家里就我一个老婆子，老头子走了四年多了，俩闺女都出门儿了，离得远，平时都顾不上回来。年前俩姑爷都来过，说俺那俩闺女都爬炕了。大闺女生第三个，二闺女是生头个。人婆家都有人照看，用不上我，我就一门儿心思照顾你，你就消停在我这儿养着。伺候月子的事儿，我懂着呢！钱不钱的不打紧，就图个有人能陪我唠唠嗑儿。”说着扶婉娇上炕。子昂谢过苗婶，又留下五百钞票。苗婶好象从没见过这些钱，只说：“这咋好？”但还是收下了。
将婉娇安顿好后，子昂又回到香荷身边，听格格夫人讲镇里人又在传着“娘娘”的佳话，但也就是当做笑话听。
再回到山庄，子昂直接去了亚娃的屋，他要将山庄大管家的差事交给亚娃做，心想亚娃妈这回一定能如愿了。但他也担心，等婉娇将来再从亚娃手里接过大管家时，一定会让亚娃不开心，便决定将他的全部经营设为粮食店、养猪场、猪肉铺、山货铺、大作房、大帐房、大灶房若干部。
粮食店和田地都是米家原有的，只是田地比从前多了，如今又有了油坊和马帮，店内品种便又多了豆油和食盐等，自然还是米家人打理。原本这头的生意都让香荷来管，但香荷不愿出面张罗，每天只是守着豆儿，卖货、管钱便还是格格夫人的事。
猪肉铺和山货铺都由多日娜管，将麦冬也派过去了。本该多日娜收的钱都要交到大帐房，但她眼里只有子昂，和其他人都不亲近，尤其不服婉娇的管，卖猪肉的钱也不交帐房，说她能给他管好。子昂不想惹她不开心，便让大家都由着她。
三房中大作房将由婉娇来管，负责油坊、磨坊、豆腐坊和养猪场，还要督促庄内水工、柴工、粪工随时保证各屋用水、用柴及各种粪便清理。大帐房将由亚娃来管，不会打算盘，也算不好大帐，就让在日本上过学的芳子协助，负责马帮、猪肉铺、山货铺的出入帐目和为山庄雇工发工钱。大灶房依然由芸香管，由顺姬协助，负责安排灶房用料采购、山庄所有人的一日三餐和鸡鸭鹅狗饲养、禽蛋使用及安排浴房烧水、清洁等。子昂若不暂时替婉娇打理大作坊的事，他便只剩下花钱的份了。尤其到了节日等特殊时候，一切都由他来统一安排，包括他对外人的义气、同情和应酬。
一进亚娃屋，见若玉也在，正用一条毛巾为亚娃擦嘴，再看亚娃，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吃惊地问：“咋的啦？”若玉见子昂进来，样子兴奋地说：“哎呀子昂，你来的正好，她有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地问道：“有啥呀？”若玉脸一沉道：“装憨儿呢？俺亚娃从来这儿可没让别的男人碰过。”他恍然大悟，感情亚娃也怀上他的孩子。
虽然他心里早有打算，但还是有些紧张。见亚娃正不安地看他，他忙说：“喜事儿喜事儿。秋虎要当舅舅了。”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又摸下亚娃的肚子问：“是真的？咋知道的？”亚娃看他脸上有欣喜的笑容才露出惬意的笑，撒娇道：“老想吐。”若玉安慰亚娃道：“妈怀你那暂也这样儿，吐吐就好了，要能生个带把儿的就更好了。”他又想起去镇里待产的婉娇，说：“以后就别出屋了，也别乱寻思，等生下孩子来，名份自然就有了。”又对亚娃妈说：“妈，以后您就得费心了，外人就别让进来了，啥事儿都等孩子生下来再说。”若玉连连答应，又说：“虎子上次走时还说呢，过年来给拜年，没准儿这两天就能来，这要当舅舅的进来不怕吧？”子昂说：“娘亲舅大，他还必须得来。再说现在又不是猫月子。”亚娃妈一脸桃花道：“虎子要知他要当舅舅了，还不得高兴成啥样儿！他可就想当这个舅舅！这下可好了！”
晚间，子昂要陪芸香过夜，正好各屋因有电灯都不想早睡，分头聚在一起唠嗑、打牌、嘻闹，他就让百合玩完在婉娇房里和樱桃一起睡。
见芸香懒懒的样子，他担心她病了，问她哪里不舒服。她依在他怀里撒娇说：“一天啥也没干，就是觉得累，可不愿动了。”见她难受的样子，他去叫来母亲。母亲摸下芸香的额头说：“没毛病啊。”忽然问芸香道：“身子没劲儿有多时候了？”芸香说：“一入冬就不愿出屋，寻思干活累的，歇歇就好了，可啥都不干还是懒。”母亲又问她：“这几个月你来过红吗？”她想了一下说：“好长时间没来了，怪难受的，寻思不来也挺好。”母亲惊喜道：“哎呀，你是怀上了吧？我还寻思呢，你要怀上咋还不得吐一吐，咋没见你反应？”
他心中一亮，问芸香：“你恶心过没？”她一下精神许多，说：“吃肉恶心，这阵儿不想吃。”母亲高兴道：“那准是怀上了。女人怀上孩子，反应都不一样，象你这样儿的也有。还有的肚子鼓起来了才知道有。”
他相信母亲的判断，在她之前的婉娇和在她之后的亚娃都怀上了，她这时也该怀上了。自然，他对芸香怀孕就不象对婉娇、亚娃怀孕那么顾虑，不顾母亲在跟前，欣喜地搂着芸香道：“太好了！你也要当妈啦！”又松开她说：“我这就给你洗脚，完了你好好歇着！以后大灶房的事儿也别管了，都让顺姬去办，你就只管养着，想吃啥就说。都说酸儿辣女，你想吃酸的还是吃辣的？”芸香也欣喜，故意逗他道：“辣的。”他希望婉娇先生男孩，并不在意她生男生女，便说：“辣的也好，我让顺姬给你做。”母亲不悦道：“不吃辣的，咱吃酸的。”芸香笑道：“妈，我逗他玩儿呢。”他没再答话，下地去打洗脚水。
夜里，他搂着入睡的芸香睡不着，想着他睡过的女人接二连三地怀了孕，心里既激动，又有不安。他很得意他就要成为四个孩子的爹，只是四个孩子各有各的妈。婉娇、亚娃怎么跟父母和米家人讲？如果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怕香荷、芸香太伤心，要是瞒天过海，那也不能瞒着自己的父母。婉娇、亚娃要都生下儿子来，总得通过父母认祖归宗。他决定还是先走瞒天过海这一招。父母都盼着抱孙子，只要生下儿子，婉娇、亚娃迟早都会被父母接受。婉娇肯定得先生，生下男孩是他最渴望的。亚娃生男生女也无所谓，他会对父母甚至对香荷、婉娇、芸香说，山庄需要亚娃成为自家人，不外是为了日后让秋虎成为山庄的保护伞，否则依靠谁都不保准。
想着想着，他又进入梦乡，梦见米家人和他的哥哥嫂子们都知道婉娇、亚娃都怀上他的孩子，香荷伤心地哭泣，哥哥们都愤然离他而去，他忙去追林海，忽见米秋成将一壶茶甩向他，忙抬手去挡，可胳膊已被万全拧到了背后，眼瞅着那茶壶击中他的脸，一惊醒来，将枕他胳膊入睡的芸香也震醒了。芸香知道他又做了梦，问他又梦见什么了，他只说梦里和人打仗，有人用石头朝他脸上投，但没看清是谁投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