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句原来如此之后，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它原有的律动，在我拖完“如此”的最后一个尾音的时候，转眼间就陷入了沉寂。天气依旧晴朗，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除了淡淡的花香之外，我还无可避免地嗅到了让人窒息的尴尬气息。
陈圆圆好像并不在意这种无言的局面，依然动作优雅地夹着盘中的菜肴，津津有味地品的不亦乐乎。
后来我也索性模仿着她的样子，用筷子不停地夹着碗碟里的菜肴，这些本该味道鲜美的江南菜式，吃在嘴里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可能真的是心思不在上头，看着这些做工精细的菜肴，我的味蕾却还是那样的无动于衷！
终于当陈圆圆拿起筷子夹起了最后的一片黄瓜，我伸出的筷子只好蓦然地僵在半空，对着空空如也的盘子，不住地发呆。
环视石桌，只剩下一壶烈酒，这时就见陈圆圆拿起酒壶，不一会儿的工夫，一壶烈酒已经下肚。
我笑嘻嘻地打量着喝完酒后镇定自若的她，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你酒量真好。”
“这还用你说。”陈圆圆对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似乎是借着醉意在宣泄什么一样。
看到她这副样子，心底无名火起：“陈圆圆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要是还记着那天的事情放不下，我洛英马上给你赔罪就是了，你少在这里借酒消愁。”
我昂着头说完了一切，这下子我是要彻底豁出去了。
“怪罪。”陈圆圆将空空如也的酒壶反过来，确定里面是滴酒不剩，苦笑着开了口：“要是真的怪你，我哪里还会在年伊面前替你撑腰，会……”
“别说了。”我不顾一切地拔高声调：“既然不怪我，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呀，难道是想让我看见你无比失态的模样。”
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我的质问，撒泼一般地将酒壶随手仍在地上，只听那酒壶滚了两下，最后滚进了边上的草丛里。
我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你今日找我来要是有事儿就说事儿，我没工夫看你在这里撒泼儿。”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这个年伊都不敢招惹的女子，我却是敢说敢做。
“有什么事儿。”陈圆圆一手扶着石桌站了起来，随手拿起一个盘子，见状心下微微一颤，却不料她一甩手将盘子重重砸在了地上，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第二个，第三个，耳朵边上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那些盘子以及桌上放置的酒盅在瞬间被砸的支离破碎。
这这这，我焦急万分地望向四周，想着如此大的动静又是在御花园应该会引人注目的吧，但眼见四周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时一个宫女忽然窜入我的视线，我慌忙想喊她过来收拾残局，陈圆圆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你不用瞎喊了，她就是听见了也不会有胆子过来的。”
我难以置信地撇了她一眼：“什么，你在和我说笑吧。”
“怎么不可能。”她翘着兰花指，嘴角微微上扬：“对了，忘记告诉你了，这个地方今日是不会有人涉足半步的，就是当今天子听见动静也是不会来的。”
虽然听的有点儿耸人听闻，但我也知道以她陈圆圆的心性，绝对不是那种随意说胡话的人，这一点从她替我谋划开始我就很清楚了。
“你开什么玩笑。”嘴上依旧不肯承认，强撑着似是要守住颜面。
她对我妩媚的一笑，娇嗔道：“圆圆才不喜欢开玩笑呢。”
“看你这副自信的样子，皇上一定是很喜欢你吧。”方才听见她那样的说话语气，实在让人直掉鸡皮疙瘩。既然如此索性也就反客为主，因为我很清楚陈圆圆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朱由检的爱的——我们初见面时她就说过自己是被迫入宫冲喜的，她远比一般的女子活的要明白，她深知这个后宫的暗无天日，纵使有如此的花容月貌也不会轻易涉足的。
“才不是呢。”就像我猜测的那样，一提到这个话题陈圆圆立即显得紧张不安起来。
“看你这娇羞的样子，莫不是他喜欢上了你，你也喜欢上了他。”我蹲下身子归置着地下的碗碟碎片，装作很不经意地开口道，意图试探她的真实想法！
却不料她剑走偏锋，巧妙地避过了我的问题：“有些话是你可以随便说的吗，洛英姑姑，我今日可以帮你在年伊面前为你撑腰，那我明日便可以把你打回原形。”
“洛英知道，圆圆姑娘现在很厉害，而且不是一般的厉害，你既能把我捧起来，就一定可以把我踩在脚下，这一点你不用刻意去强调，洛英毫不怀疑，洛英只是觉着为什么我们之间说话需要这样麻烦，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嘛，我们一直就不是敌人。”
前一半的话算是回应，后一半的话却是多少出于真心，我真的不希望和她说话也需要这样费脑筋。
“是啊，和姑姑之间本不必这样的。”她长叹一口气，面上的骄傲迅速融化成我所熟悉的模样，语声哽咽：“是，皇上真就是喜欢我。”
按说我是有心里准备的，但是听见她这么说，还是觉得很吃惊，毕竟历史上朱由检和陈圆圆似乎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反倒是李自成和吴三桂为了这个女子争得你死我活，吴三桂还因为她冲冠一怒投降清朝。当然历史上的吴三桂降清是否就真的就是为了陈圆圆还尚有争议，但是吴三桂爱陈圆圆人尽皆知，然后再利用自己的爱妾为由头与李自成决裂，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你在听我说嘛。”
“在听，在听。”我赶紧应声回答。
根据依稀听见的只言片语，我朝她道：“我知道，知道你不喜欢他对不对。”
陈圆圆掩口轻笑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姑姑这话说的圆圆实在听不明白。”
我略一沉吟，迅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知道，这宫里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刚刚的话的确是我幼稚了，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陈圆圆满意地点点头，脸色微变，眸中不知何时竟聚拢了丝丝酸楚之色，不待她开口，我急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就直说能帮你的我一定帮你。面对皇上的爱，你打算如何应对。”
我话还没说，她的眼泪却已缓缓落下，这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的我有些心痛，口中的话索性也是一次性说到了底线。
“姑姑肯帮我就好。”她拼命地吸着鼻子，用手擦着眼泪，我在身上四处翻找想找帕子，这才发觉由于走的太急，根本就没有带上。
“找什么。”陈圆圆渐渐收住眼泪，神色慢慢恢复如常。
“算了不找了。”我淡淡应了一句，抬头望向她道：“我说圆圆姑娘，你今日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是不是就为了等我刚刚的这一句话。”
许是被我一语戳破了心思，面上有点儿挂不住：“算是，当然也不尽然，姑姑，我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她先是跟我玩了个模棱两可的文字游戏，转而又问我借东西，我被她问的没头没脑的：“什么东西。”
“令牌。”不等我问，她又向我解释道：“我想出宫。”
“什么，出宫！”我惊叫出来。
她上来一把捂住我的嘴巴，小声提醒：“小点声！”
“哦，可是你不是说这里今天谁都不会来吗。”
“以防万一，小心隔墙有耳。”
我深吸口气，点点头，不想她现在倒是还算清醒。
“这个宫里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姑姑就把令牌给我，想办法让我出宫吧。”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淡淡道：“就算我把东西给你，到时候就算你出去了又能怎样，皇上要是真真是心里有你那你绝对是逃不掉的。”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陈圆圆沮丧着低下头，我没法看清她面上情绪上的波动。
她仍旧是埋着头，语气有点儿低落，但口气还是异常坚决：“我要出宫，我必须要出宫，就算被抓回来也在所不惜，再者说来，当今皇上是一代明君，帝位尚不稳固，哪里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儿。”
我静静地听完她的分析，的确是如此，就算朱由检心里再是如何的魂牵梦萦，也只能苦苦地放在心底，相信在朱由检的字典里，美人永远排在江山的后面。
我苦笑着道：“好，我答应你，那你之前找我是不是也是为了出宫的事儿。”
陈圆圆微微颔首：“是的，其实在被迫进宫的那一刻我就有了出宫的打算，自从见到姑姑的那天起，圆圆就隐隐觉得姑姑一定会帮我的。我敢肯定，皇上不但不会找我而只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因为他多半就是想利用我。相信我的判断，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能被女人所牵绊的人。”一时的疏漏，让我遗漏了一句很关键的话。
“要我怎么帮你！”此刻我完全没有心思去做更加细致的斟酌和分析，完全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答反问：“姑姑，你真的不会怪我吗，如果是你拿着那块令牌，或许得以解脱的人就会是你。”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可转念又一想，离开了这里我难道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想到这里我干脆地摇了摇头，郑重道：“我不会恨你的，比起你我似乎还没有离开的勇气。”
“那好。”陈圆圆长长地呼出口气儿：“为了保险起见，姑姑只要到时把令牌给我就行了，至于怎么出去，几时出宫姑姑还是不要过问的好，圆圆不愿意此事于姑姑再有过多的牵扯。”
我深深地凝望着她，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那你务必珍重自身，到时候我会让云儿把令牌给你送去。”我明知道陈圆圆未来的传奇人生，不过这一刻，我还是抑制不住地为她担心，抑制不住地想帮助她。
“圆圆会的，今日在年伊面前替姑姑说话，或许是圆圆最后可以帮到姑姑的地方了。”
思绪被拉回到她和年伊的对话上头，心间又是一阵的感动，原来这一切她计划的如此细致。
“既然这样，圆圆就先走了。”
我无力地应了一声好，她走出去几步后又回头对我道：“姑姑晚些时候再离开，到时候圆圆出宫，皇上要是知道事先曾与姑姑密谈过，会迁怒于你的。”
我轻咬下唇，自嘲地笑笑：“我倒是没有你想的细致入微。”